像方才這種陰陽怪氣的話,更是從來也沒有的。
今兒個這是怎麼了?
眼看皇帝的笑臉就要挂不住了,蘇善忙道:“瞧奴婢這腦子,光顧着說話了,連熱茶也沒給司馬大人上一盞,真該死。”
說罷,忙躬身退了出去。
殿内隻剩下一君一臣兩個人,皆面色肅然,各懷心事。
最後還是皇帝先開的口。
“前些日子,皇後跟朕說,時卿動手殺了許多太尉的人,還把屍體擺在院中,硬生生把太尉吓病了,可有此事啊?”
“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時彧并沒打算否認,勾了勾嘴角道,“他派人截殺拙荊,把拙荊吓病了在先,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臣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皇帝凝視良久,忽然大笑出聲,“時卿向來護短,太尉也該是領了教訓了,同為朝臣,還是應當以和為貴啊。”
時彧低頭理了理袖子,輕哼道:“公是公,私是私,不知太尉行事如何,反正我是不會混淆。想不到能行暗殺之事的太尉,膽子竟然這麼小。”
皇帝瞳孔一縮,這時彧跟先武成侯時逐,實在太不一樣了。
時隔多年,皇帝還是清楚記得,時逐把藏在馬廄裡的他,解救出來的那個時刻。
身着戎裝的老将,百戰之後胸甲斑駁,親自沖入氣味難聞的馬廄,雙手将他扶起之後,又單膝跪在他面前,拱手朗聲道:“臣救駕來遲。”
于是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早就被吓得尿了褲子的皇帝,哭着被請上了辂車,由八萬玉人軍護送,風風光光返回了長安,從喪家之犬搖身一變,重回天子之位,受衆臣朝拜。
一樣的恭順為臣,一樣的苦言勸谏,他從未懷疑過時逐會篡奪他的皇位,卻對時彧時時擔憂。
這種擔憂,深入骨髓,甚至會在午夜夢回時,汗流浃背驚醒。
如今,終于按捺不住了嗎...
像是要試探一般,皇帝垂眼,悶聲道:“時卿給朕找的那個經筵講官,太啰嗦,朕不是很滿意。”
“臣會讓他,言語上再簡潔些的。”時彧輕描淡寫。
有宮人端了茶行至殿門前,蘇善用袖子揩了揩額頭的汗,擺擺手,“不必了,今日這茶,是喝不成咯。”
見皇帝表情凝重陰郁,時彧挑眉道:“對了,旅贲令曹昇玩忽職守,管教不利,任由其下兵士勾結太尉,行苟且之事,臣已經替陛下處置了他。”
“曹昇?”皇帝一驚,“時卿...如何處置了?”
時彧冷冷吐出兩個字,“殺了。”
皇帝頭皮發麻。
未央、長樂兩宮,位于長安城南,衛尉負責守衛兩宮,故稱南軍,南軍可謂是皇帝身前最後一道屏障。曆代皇帝都以心腹置于衛尉之職,可他一隻喪家犬,哪來的心腹。
所以在位數年,暗中培養南軍勢力,恐怕是他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可時彧這一句話,告訴了他兩個事實。
一是,精心豢養的南軍中,早就混入了趙太尉的人,而他卻不自知。
二是,不論他多麼處心積慮,隻要時彧想,換掉他的人,隻是上唇碰下唇的事。
皇帝又去舔嘴唇,甚至用牙齒在嘴唇的破口上叨了一下,重新嘗到點點腥甜,這才緩緩開口道:“殺了便殺了吧。”
*
樂知許雖已經搬回主屋住了,平時用的絹帛圖紙還留在原來的客房,這裡俨然已經成了她的工作室。
那日長輩們突襲,她還沒來得及跟向昭君好好溝通,隻在楊媛仔細量完身形尺寸之後,便将人好生送走了,隻好今日再去請回來。
見了面,忍不住問起向賢的近況。
向昭君道:“放心吧,我每日都叫人偷偷給他送水和吃的,不過為了逼真,他吃很少很少,人也瘦了一圈,我和阿母也在勸阿父,可阿父執拗,可能還需要點時間。”
樂知許點頭,“沒事就好。”
簡單問了些問題之後,昭然拿了各種顔色的布,一塊接着一塊,圍在向昭君的胸前試着,樂知許則在對面觀察記錄,嘴上則有一搭沒一搭聊着。
“阿姊跟那位公子,是怎麼認識的?”
說到這,向昭君唇邊泛起笑意,“我們啊,是在長安認識的,年初時,長安有場傀儡戲表演,他就坐在我旁邊。他主動跟我說話,我們聊了很多,後來怕影響别人,又換到茶樓去,從晌午,一直聊到快宵禁呢。”
樂知許擡手,讓昭然換回剛才那塊并藍色的,左右端詳之後,點頭示意繼續,随口問道:“那是一見鐘情咯?”
“算是吧。”向昭君笑得很甜,“聊起來才發現,我們竟然喜歡同一卷書,愛聽同一首曲,迷戀同一個季節...”
同一卷書?
樂知許敏感捕捉到了關鍵詞。
對啊,作為淄陽侯的獨女,向昭君一定是飽讀詩書的呀。
她欣喜若狂,“秦睿,快去把我床頭那卷書簡拿來,我有事要請教昭君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