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月華如水。
樂知許坐在書案前,案上攤着許多沒畫完的手稿,玉手執筆,卻久久都不落下,筆尖墨汁聚集成珠,滴在絹帛上,氤氲成黑圈,掩蓋住手稿上細緻的刺繡部分。
聽到昭然驚呼,她這才回過神來,擡眼看看窗外漆黑一片,張口問道:“什麼時辰了,少君侯還沒回來嗎?”
還沒等昭然開口,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她慌忙起身,打開門,卻隻看到流光的身影。
她朝流光身後的昏暗處,又望了好幾眼,确定沒有任何身影,這才悻悻收回目光。
“少夫人,我回來取些東西,少主公他,他今日,應該是不回府上住了。”流光垂眸道。
“嗯。”她失望地應了一聲,随口問了一句,“他是又在哪裡忙公務麼?”
“這個...”
流光的欲言又止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疑惑問道:“怎麼?發生什麼事了?”
“沒,沒什麼。”流光忙擺手,口不對心道,“少主公說了,不讓擾了您的。”
“到底怎麼了?”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見流光遲遲還不開口,急道,“快說啊。”
昭然也跟着附和,“你不說,夫人胡亂猜想,不得安眠,若是因此病了,看少君侯饒不饒得了你。”
流光一想也是,沒辦法,隻得硬着頭皮道:“少主公現在人在廷尉大獄...”
“什麼?”她一驚。
“您先别急,聽我說完啊。”流光忙道,“不是普通下獄,就是配合禦史們問個話,衛赢的案子,陛下已經全權交給禦史處理了,少主公說了,我們全力配合,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她并沒有因這句話放寬心。
若真是像時彧說得這麼輕松,怎麼會夜裡都回不了府?
那幫在他面前吃了癟的禦史們,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洩憤,又是名正言順奉了皇命查案,想來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就算查不出什麼,也必定要故意使些絆子。
想到這,她不免有些心急。
“我能跟你去嗎?他們總不會連人也不讓見吧。”她怕流光為難,又忙補充道,“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在門外等,在馬車裡等,都可以。”
流光見她心急如焚,也知道她的性子,若是不應,八成她自己也會尋着去,隻好點頭道:“那少夫人多披件衣裳吧,夜裡涼得很。”
輾轉來到廷尉大獄門前,流光示意她先在門口等,自己則進去跟少主公複命。
暮秋的夜裡果然寒涼,隻站了一會兒,一股寒意便從腳底直直升上來,很快遍布全身,讓人打起寒顫來。
樂知許将身上的錦緞襖子裹了裹緊,又将攥着手爐的手縮進去,這才暖了些。
翹首等了半晌,也不見人出來,瞥見身後守衛的獄卒,都目不斜視盯着前方,便不動聲色朝門口蹭了蹭,努力豎起耳朵,去聽門裡面的動靜。
雖是門窗緊閉,可廷尉大獄的審訊室裡依舊陰冷,火盆裡的炭忽明忽暗,眼看就要熄了,也沒人去在意。
時彧面不改色,輕吹着手裡的茶,任由流光将取來的大氅披在身上,眼都沒擡一下。
對面坐着的兩位禦史,左側的,是禦史大夫公羊正,面色瞧着,可要比時彧凝重得多;右側的,是侍禦史龐源,此人與到司馬府門前聲讨的周欽,極為交好,此刻正死死瞪着時彧。
流光心裡打鼓,眼下雙方劍拔弩張,似乎不是開口的好時機,可若一直就這麼僵持着,天寒地凍,恐怕門外的少夫人堅持不住啊。
這該如何是好。
正想着,公羊正思索良久,才緩緩開口道:“司馬大人,讓您委身于此,實在非我所願,可陛下下令嚴查...”
龐源嗤了一聲,“公羊大人何苦與嫌犯多費口舌。”
公羊正皺了皺眉,“嫌犯與否,要查證之後才能作論斷。”
“他既然能坐在這,就證明與案子,絕非毫無瓜葛!”
“司馬大人隻是配合...”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時彧慢悠悠放下茶盞,輕笑一聲,“無妨,公羊大人,想問什麼問便是了。”
門外樂知許正傾身聽着,忽然聽見身後一聲熟悉地驚呼,“樂樂?!”
驚愕轉回身,竟是向賢。
向賢玄色官服加身,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認真表情,身前一位獄卒躬身提燈引路,将他襯得更加英俊挺拔。
他顧不得許多,快步上前,将她拉到一邊,低聲問道:“你怎麼會在這?”
“你又怎麼會在這?”樂知許狐疑。
記得向昭君說過,淄陽侯給他安排了無關緊要的官職,怎麼想也不該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
他扯了扯身上的官服,咧嘴道:“我剛進了禦史台。”
“什麼?你——”她自覺自己聲音過大,忙掩住口,見左右獄卒并沒看過來,這才繼續道,“你怎麼會蹚這趟渾水?”
“想要真正做出成績來,禦史台是最适合的地方。”他将她襖子上的風帽給她帶好,柔聲道:“外面這麼冷,小心凍着,這邊問話才剛剛開始,還不知道要多久,你還是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