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任氏已随着宮裡來的黃門,從門外來到堂前,面上頗為得意,道:“陛下的口谕,是給容兒的。”
時彧臉色一沉。
任氏昂首從他身邊走過,故意大聲囑咐香庭和白媪道:“還不快去叫女公子?好生打扮一番再出來見人!”
“是。”兩人雙雙應聲。
身後黃門尖聲尖氣道:“王家娘子衣着正式些就行了,我宣讀過口谕,還要趕緊回去,跟陛下和茹夫人複命的,等入宮那日,再好生打扮不遲!”
任氏面露不屑,充耳不聞,轉身朝香庭和白媪的背影嚷道:“告訴容兒,今兒個可是她的大日子,萬萬馬虎不得!”
黃門見狀翻了個白眼,可眼下除了等待,卻也是無計可施。
樂知許心中惴惴不安,每每回想起唯一一次見面,皇帝遞過來的猥瑣眼神,可都是會忍不住打寒顫的。
而且看皇帝的面相,搞不好有什麼特殊癖好。
王楚容正值妙齡,若送到宮裡,豈不是羊入虎口?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時雲起...”她忍不住開口。
“舅母,既然與我們無關,”時彧适時打斷,起身牽住她的手,對任氏道,“那我們就出門了。”
“你若是不急,留下來聽聽也好。”任氏意得志滿地理了理袖子,高揚起嘴角道,“再怎麼說你也是容兒的表兄,該為她高興...”
“急,很急,失陪。”時彧不等任氏說完,拉着樂知許轉身朝門外去。
“你——”任氏氣不打一處來,拂袖哼了一聲,在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不用你耀武揚威,哼,等着瞧吧!”
出了門,來到馬車跟前,樂知許還是放心不下,仰臉問道:“你真的不管麼?”
“管?”時彧輕笑,“怎麼管?公然抗旨?”
“那倒也不是...”
時彧伸出手,“上車吧。”
她扭頭看了看門裡,好像隐約還能聽到,任氏大聲指使下人的聲音。
“放心,不會讓她今日就入宮的,你回來還能看到她。”
她這才搭上他的手,上了車。
兩人在封閉空間内,嗅覺和聽覺都變得格外敏感。
時彧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桂花香氣,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揚。
“你笑什麼呀?”她問。
“很好聞。”
她意識到他指的是桂花香脂,臉一熱,“之前的剛好用完了。”
這當然不是實話,這是她頭出門,特地叫昭然找出來,細心塗抹在臉頰和手上的。
時彧笑而不語。
可樂知許卻笑不出來。
想起王楚容之前在她梳妝案前,看到那罐桂花香脂時的驚喜神情。
“你知道這個有多難買嗎?你竟然有這麼大一罐!”
那表情跟看到限量款包包的小姐妹,沒什麼分别。
“楚容妹妹,是要入宮當嫔妃麼?”她忍不住問。
時彧笑容漸漸消失,無聲歎道:“那是她阿母為她‘精心’鋪的路,事到如今,我也愛莫能助了。”
“怎麼會,你那麼聰明,一定有辦法的。”她急道。
時彧搖搖頭,“任氏自作聰明,被我阿母拒絕了之後,惱羞成怒,走了這一步棋。我若從中阻攔,一來,任氏認為我壞她好事,回去改頭換面一說,我舅父也不見得會領情;二來,我如今本就亂事纏身,再加上這條抗旨的罪名,恐怕正如了趙鎮的願。”
這擺明了是件費力不讨好的事。
而他,絕對不會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花時間和精力,去做這樣的事。
“其實也可以在不生硬抗旨的情況下,将楚容救下來。”她有些心虛地瞥了時彧一眼,“就是...”
看她的神情,時彧就已經猜到七八分了,他眯起眼,“就是什麼?”
“就是需要你配合才行。”
“我不想配合。”他毫不留情面。
“别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口不擇言起來,“更何況對方是你親表妹,你若袖手旁觀見死不救,日後君姑問起來,你也不好交待不是?再說,再說楚容現在在幫我店裡做刺繡,這個單子要得急,總...”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打斷道。
樂知許知道接下來的話,很可能會讓他動怒,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道:“不如,不如你把楚容娶回家...”
“樂知許!”他果然暴怒,“你當我是什麼人?”
“你先聽我說完嘛。”她撇撇嘴道,“這樣一來,陛下總不好奪人之妻,等風聲一過,你們再悄咪咪和離不就行了,皆大歡喜。”
時彧冷哼一聲,“好一個皆大歡喜。”
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太妥當,她心虛改口,“隻是委屈了你,不過犧牲你一個,幸福千萬家嘛。”
“我與别人成親這件事,對于你來說,就那麼無關緊要嗎?”時彧愠怒反問道。
“也不是,不過既然你能同我和離...”
時彧也不等她說完,徑直打斷,“誰說我要同你和離?”
她驚愕擡頭。
這一瞬間的他,與平時都不同,眼神裡竟充滿了熾熱和渴望,仿佛再對視一會兒,那火就能通過交織的視線,蔓延到自己心裡。
她忙倉皇轉頭避開。
時彧也将頭轉向窗外,頓了頓又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任氏打得,本就是将王楚容嫁給我的主意,你又怎知,任氏使的不是連環計?”
她不作聲。
“我看你是忘了王楚容灌醉你的事了,還一心替她想,你是...”
他本想說‘你是傻的嗎’,話到嘴邊,硬生生扭轉,“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樂知許竟沒反駁。
他偷瞄過去,她的表情,還停留在剛才的驚愕上,似乎還多了幾分茫然。
他幹咳了兩聲,抱臂靠在馬車壁上,閉眼道:“我乏了,眯一會兒,到了叫我。”
樂知許确實沒回過神來。
近些日子,她跟時彧似有若無的暧昧,甜倒是很甜,可靜下來總忍不住會去想,他們現在這樣,到底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