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知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娥眉微蹙,眼眸低垂,眉眼之間升起淡淡愁雲,即便是同為女子的淮陰侯,也不免生出憐愛之情。
淮陰侯謝瑾與夫君孫登,乃是奉父母之命成婚,婚後雖未育有子女,可兩人相敬如賓,恩愛有加,可以說,孫登是死在了兩人情最濃時。
眼見樂知許情意缱绻,謝瑾腦海中,浮現與夫君一同執筆寫字的場景,想到一腔深情再無處托付,不禁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武成侯能有夫人如此良配,實乃他之大幸。”
樂知許收了收心神,繼續量尺,“其實,我能幫他的,并不多。”
“倘若,他就此獲罪,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不複存在。”謝瑾扭頭看向她,“你還願意陪在他身邊嗎?”
樂知許手上一頓。
剛剛這句話,好像婚禮上神父會問的那句:“無論健康或是疾病,貧窮或是富有,你都願意愛他,照顧他,尊重他,接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問這句話有些早,她和時彧連關系都還沒确定。
可她還是神聖而笃定地,笑着說了句,“我願意。”
***
守元八年,穩定了數年的時局,因兩件皇族的毒殺案,重新動蕩起來。
讨伐時彧的聲音雖然不斷,可各諸侯勢力各懷鬼胎,誰也不肯真的先去觸那個黴頭,畢竟武成侯手握四十萬玉人軍,硬碰硬可是要吃苦頭的。
沉寂已久的各路遊俠,也開始蠢蠢欲動,各郡縣太守頻頻上報流寇作亂,物價也漲的飛快,百姓苦不堪言。
隻是無論安定侯怎樣施壓,皇帝仍然遲遲不肯表态,這讓太尉趙鎮心急如焚。
能走到今日的局面,絕非易事,若不趁熱打鐵,豈不是給足時彧時間反撲?到時後果不堪設想。
趙鎮幾夜輾轉難眠,終于按捺不住,趁着月色連夜将吳言請進太尉府,進行商議。
相較趙鎮,吳言臉上,倒是一點也瞧不見焦急之色。
“沒想到殺了衛家兩個人,陛下竟然還能坐得住。”趙鎮如困獸般來回踱步,“這該如何是好啊!”
扭頭瞧見吳言不緊不慢飲着茶,心更焦急,徑直來到案前,急道:“哎呀,吳公子,你倒是說句話呀!”
吳言放下茶盞,“雖然殺的兩個都是姓衛沒錯,可都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感情本也好不到哪裡去。這兩位的死,不過是為了攪諸侯們的心罷了。”
“那依吳公子之見...?”
“想讓陛下狠下心跟時彧撕破臉,得戳到陛下的痛處才行。”
“陛下的痛處?”趙鎮有些困惑,“可咱們這位陛下是位涼薄之人,自己的親妹妹都能丢下...”
說到一半,這才想起面前坐着的人,正是池陽公主的驸馬,提此事吳言畢竟臉上無光,慌忙噤了聲。
吳言像是不在意,笑了笑,“是啊,正因為如此,才更要戳得準些,才會有效果。”
“難道,吳公子指的是...太後?”趙鎮試探性問道。
要知道,太後年邁,已纏綿病榻數年,早就神志不清,連皇帝都認不得了,全靠幾位貼身宮人全心全意伺候才能撐到今日。
若是當年侯倦大軍逼宮,将宮人都撤走,太後也就活不到今日了。
吳言搖頭,“非也,非也。”
“那...”趙鎮不懂了。
“若皇後娘娘有了身孕...卻又因時彧之故痛失愛子,陛下又當如何啊?”吳言笑容不及眼底。
趙鎮一驚,“你要做什麼?”
“趙大人稍安勿躁。”吳言仍揚着無懈可擊的微笑,“隻是找幾位醫工串下口供,又不是真的要讓皇後娘娘遭這個罪。”
趙鎮方才稍稍放下心來,可轉念一想,又憂心道:“可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事啊,而且時彧如今早該心存戒備,再想嫁禍,可沒那麼容易了。”
“怕什麼,不是還有他夫人麼。”
吳言這麼一提,趙鎮想起樂知許的臉來。
壽宴上她讓皇後顔面掃地,這個仇,可還沒報呢。
如此一來,一來,能讓皇帝痛下決心将時彧割舍,二來,又能讓女兒出了這口惡氣,一石二鳥,豈不快哉!
“哈哈哈哈!”趙鎮開懷,“吳公子果然妙計!來人呐,拿酒來,我要與吳公子痛飲幾杯!”
吳言擺手,“酒就不必了,公主還在等我回去。”
趙鎮一愣,“那就改日,哈哈哈,改日!”
***
樂知許有點開心。
某日“無意”向時彧婉轉表達了,楊媛對相看的夫婿并不滿意這件事,時彧不知什麼時候跟楊太仆提了一嘴,楊媛終于不用再受相親之苦了。
對于王楚容的擔心也有所緩解,聽向昭君說,欽天監最近夜觀天象,向陛下呈了“祥雲彙聚未央宮上,必有神女強壓邪佞”的奏章。
新入宮的“神女”,可不就是王楚容麼。
說來也怪,當初被當作邪佞趕出宿陵邑的秦家走後,宮裡美人還是出過一兩次夢魇的狀況,可王楚容入宮之後,便真的再也沒有過了。
樂知許雖不懂天象到底是如何相看的,欽天監将王楚容奉作神女,皇帝隻要深信不疑,不起邪念,便一切都好說。
可她不知,這一切都是時彧從中周旋的。
她沐浴過後,精心在臉上塗了桂花香脂,之後捧着臉自己偷偷先聞了聞,耳朵卻先燒了起來。
“夫人。”昭然壞笑道,“外面薰籠點着,也不冷,不然,您少穿點?”
“我看你最近是又閑着了。”她瞪了昭然一眼,“罰你再去尋些話本來。”
“還尋?”昭然撅起嘴,“自從您跟少君侯同住,您都多久沒聽我講話本了?我都攢了好一堆了,您今晚要不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