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衷情簡單觀察了一下屋内陳設後,便自如地拎起桌上擺放着的水壺,裡頭還有茶水,她便拿了三個杯子,用杯子的方位定下三人的座位,流暢地倒好茶水,好像她才是主人家一樣:“譚大爺,今天打擾您了,不過我們來找您,不是什麼壞事,隻是想跟你聊聊,不要緊張,放松就好。”
譚澤突然有一種微妙的奇怪感覺,他小時候上過兩年私塾,眼前的年輕人看着年紀不大,怎麼這說起話來,有點夫子找學生談話的意味了。
習慣駝着的背,一下子挺直了,司嶽倒是已經習慣了慕衷情的風格,十分自然地坐到一邊。
“譚大爺,我聽府主大人提起過,您之前種的水稻地,有許多年都是舟安畝産量最高的,咱這邊大多都是一百多斤一畝地的産量,但您連續多年穩定超過一百五十多斤,有幾年還達到過兩百多斤,許多人都來找您學方法,不過他們好像都還是沒能做得比您更好。”慕衷情語氣溫和,先把譚澤的能力好好誇了一遍,果然譚澤的神情一下子就輕松不少,甚至還有些沒藏好的得意跑了出來。
不過譚澤作為一個老人家,自然也不能太狂妄,要在小輩面前保持風度,他努力謙虛地說:“誇張了誇張了,這糧食收得多,也不光是靠我一個人,還得看天,有些年天好,要晴便晴,要雨便雨,自然收成也好。”
慕衷情耐心地聽着,點頭應和道:“您說得對,這種地呀,老天爺的關照也很重要,不過呢,都是同樣的天氣,差不多的地,您的收成就是比别人的多呀。”
譚澤擺擺手:“其實一些農戶來問我是不是有方法的時候,我也告訴過他們一些,可這方法到了别人的地,它就是行不通啊,你要真讓我說出個為什麼來,我也不明白啊。”
“想要創造奇迹,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這個我明白,但是我想,總有些事,即便不能勝天一子,我們也可以嘗試一番,對嗎?譚大爺,您也是務農十幾年的人,應當明白農戶有多不容易,一年到頭在地裡辛苦勞作的是他們,收租收稅富了卻是地主和官府,到頭來,忍饑挨餓還是他們,您說,這樣的情況您不想改變嗎?”慕衷情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她做過那麼多次家鄉人的思想工作,還是很有方法和經驗的。
譚澤沉默地看着慕衷情,良久問道:“可這租子和稅錢,還是要給的,農戶收成多了,能留下來給自己的,不還是隻有那一點嗎?”
“所以,今日我來找您,是為了提高農戶的收成,往後我還要去見工匠,去造更多的農具贈予農戶,還要去見商人,穩定市價,再往後我還要去見地主,解決土地不在勞作之人手中的問題,或許到了最後的最後,農戶能留在手中的糧食和錢财,真的會多起來呢?”慕衷情平靜地提出了一連串設想,聽得一旁的司嶽都心驚肉跳。
司嶽是聽說過當初在豐州慕衷情做了什麼的,她一想到這件事會在清州發生,就不敢再想下去會發生什麼。
譚澤同樣震驚:“大人,您可知您在說什麼?”
慕衷情揚起微笑:“自然知道,您在舟安居住幾十年,應該明白如今的清王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或許他在外的名聲是殺神,可在清州,他可曾做過什麼搜刮民脂民膏之事?人總是習慣于現有的生活,因為改變,尤其是社會的改變往往伴随着流血犧牲,可是撥亂才能反正,既然世道如此不公平,推翻一次又有什麼問題?”
譚澤被吓得立即起身,往外頭望了好幾眼,他再次回到座位上時,慕衷情依然保持着無懈可擊的笑容,耐心等待他的答案。
他歎了一口氣,回身往屋内走去,司嶽似乎想去阻攔,慕衷情擡手示意不必,過了一會兒,譚澤手中拿着一本很薄的書走了出來。
“老頭我這一生平庸,唯在種地一事上頗有天賦,想着從前上過私塾,認識些字,便寫了些心得,本想着傳給孩子,可惜他們都看不上,既然這位大人有如此雄心壯志,便贈予大人吧。”譚澤頓了頓又說道,“隻是剛剛大人所說的那些話,老頭子隻能當未曾聽過,老頭子隻是個普通人,做不了什麼大事。”
慕衷情接過冊子,應道:“您放心,今日我隻問了種植之術。”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慕衷情起身告辭,沒走兩步,譚澤又忽然叫住了她。
他猶豫着問道:“這位大人,能否告知老頭子您的姓名?”
見慕衷情沒有回答,譚澤又緊張地解釋:“我并非有告發之意,隻是我活了一輩子,還是第一次從官差嘴裡聽到這般言論,有些好奇罷了。”
慕衷情低頭笑了一聲:“抱歉,姓名不便告知,若是今日我所言成真,您便記着,往後一切變革自今日你我開始,您說您是個普通人,可這個世界不就是無數的普通人所築成的嗎?”
出門前,慕衷情最後說道:“相信我,您的這些心得,會救很多人的。”
慕衷情對譚澤說得笃定,出門後卻顯得憂心忡忡。
司嶽關切問道:“王妃可是有什麼心事?”
慕衷情搖搖頭:“在外就喊我名字吧,我沒有什麼心事,我隻是在擔心,自己能不能做到所想之事。”
她沉思許久:“司嶽,若是王爺真的遭遇不測,你可願與我一道,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