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的心情起伏不比明景朗小，從一開始不相信眼睛看到的事實，到後來想要幫二哥走向正途，如今她已接受了二哥喜歡男子一事，但開口說出來，是鼓足了勇氣的。

她知道，一旦她說出口，二哥和她的關系就會受到影響。所以，她在說與不說之間動搖了好幾次。促使她說出口的是二哥放棄了和杜家六小姐的親事，李副統領卻和林家二小姐定下了親事。

明景朗忽然失去了否定明珠的力量，他的身體也跟着無力下去，他靠着拴住馬的樹，順着樹幹滑坐到了地上。

半響過去，他語氣平靜地問：“你如何知道的這一切。”

明珠将今天在茶樓看到的和聽到的一五一十地講給二哥聽。她越講語速越快，講完之後，她還是将胡同那晚的事情提了一嘴。

明景朗低着頭不做聲，明珠的視角隻能看到他抿緊的嘴角。她掐住裙子的兩側，蹲下坐在了二哥身邊，試探地用雙手環住他的手臂，明景朗沒有推開她。

明珠垂喪着臉，愧疚道：“二哥，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你别生我的氣。”

明景朗笑出了聲，低沉微弱的一聲笑仿佛是從膽汁中擠出來的，他一轉頭，明珠看到二哥眼中的淚。

“二哥，你别這樣，我…”

“明珠，你不厭惡我嗎？”

明珠瞪大雙眼，掐緊二哥的雙臂說：“你在說什麼呢！我怎麼會厭惡你，你是我的二哥，從我出生就替我扛罵扛訓的二哥！二哥，你放心吧，如果爹娘罵你打你，我會陪着你的！”

明景朗仰起頭縱聲大笑，眼淚順着眼角流進了發絲中。他笑極反哭，抓緊明珠的雙手，不顧自己掌心的傷口，喃喃道：“明珠，我傻透了。我傻透了。”是了，是他自以為是了，人家從未許諾過什麼，隻有他以為兩個人的心是一樣的。

明珠也跟着流淚，她本來擔心的是明家無後，對不起祠堂裡的祖宗。但她沒想過，二哥背着沉重的負罪感，現在多了一絲背叛感。

人，為什麼要有情有愛。二哥若是像她一般沒有心儀的人，就可以像她一樣，雖然不喜歡太子，也能接受最壞的結果。

明珠兄妹二人像雕像一樣坐在樹下，直到明景朗手中的帕子重新濕了起來，明珠輕呼一聲：“二哥，你的手又流血了。疼不疼，快把剛才的藥拿出來吃一粒。”

明景朗從懷中摸出藥瓶，沒看一眼，随手用盡全力向後一甩，“二哥不疼，他的藥，髒。”随後，明景朗用沒受傷的右手撐住地面借力站了起來，向明珠伸出右手拉她起身。

明珠雙手握住二哥的右手，兩人一個用力拉，一個用力起，明珠嗖的一下便起了身。

她見二哥情緒穩定了很多，便問道：“二哥，你會和他對質嗎？”

明景朗：“先忙完後日的萬壽節吧，這件事你沒和别人說過吧？”

明珠低着頭，盡力掩飾住挂在臉上的心虛之情，“沒和家裡人說過，但是碧波和秋霞知道。秋霞和我一起出的府，碧波和我一起長大，我的異樣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她豎起手掌立誓言，“但是我可以保證，她們不會和任何人說。若是她們倆出了問題，我去和爹娘請罪。”

明景朗歎氣，“你請什麼罪，再說這本來也沒什麼大不了。隻不過是我愚鈍，想跟他長久一些，不願意娶妻生子。”

“二哥，那你會娶妻生子嗎？”明珠沒想到二哥自己會提及這個話題。

“我不願一個女子耽誤了一生在我明家。其實吳小姐和大哥又豈是個案。若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族利益，國家興衰，哪個女兒願意嫁給頭栓到腦袋上的武将。沒錢沒人，常年孤寡。你看娘，哪怕是中堂之女，也要忍受提心吊膽的生活。”

明珠叉腰反駁：“二哥，我願意嫁給武将。若是沒有武将保家衛國，全靠文官的折子和收稅就能保百姓平安嗎？若是沙場上的将士都戰死了，哪還有國和家。人人都要上戰場，若是可以，我願意和爹一起上戰場，打仗父女兵！”

明景朗笑了笑，當明珠仍是孩子氣，幼時的明珠便是如此，也許是因為上面有兩個哥哥，家裡是武将世家，她經常有些男子發言。

說起這個，明景朗有件事情要給明珠交代，“下午不是偶然，大哥說回京後他發現了有人在府門口盯梢，到了茶樓大哥才明白原來是太子盯着咱們家。這倒是如釋重負了，不過明珠，你要做好準備，他既然做到這步田地，那爹也很難…”

明珠打斷了他，沒讓他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皇命難違，我明白。二哥，我知道人活在世，豈能如意。外有勁敵，内有貪官污吏，處處艱難。你放心，生為明家女，天生英雄魂。”

明珠的内心是割裂的，她讨厭宮中虛僞繁瑣的樣子，但是她也明白如果成了太子妃，未來便是皇後，她多少可以以自己的力量為國為民做些什麼。為什麼這個世道，女子非要攀附于男子才能做些什麼，就不能讓她像男子一樣，建功立業，為國為民嗎？

*

乾清宮。

屋内的香爐輕煙袅袅，皇上端坐在金碧輝煌的龍椅上。辛霖文不似往常那般沒個正行，他身姿筆直，雙手拱于胸前，恭敬地站在台階下，等待父皇三思後的答案。

皇上忽地起身，辛霖文跟着擡頭，隻見父皇雙手背在身後，走至他面前，語氣不明地問道：“給朕一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