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纓躺在青玉榻上想了許久,這接二連三的夢,恐有警醒之意。她若禁足八百年滿了,絕不能去瀛洲丢面子,亦要早些做籌備,二太子睚眦可是個睚眦必報的主,恐要想法子弄些珠子來,早日還了這筆債才最穩妥。
隻是那綠藻洞裡得遇小鲛人,她卻是百思不得其解。何以會做這樣的夢?難道是先前淮冥那個沒良心的教人盜走了滄海遺珠,她一直耿耿于懷,妄想着淮冥能還她珠子,竟連那般小的鲛人也不放過。
濯纓枕着玉石,擡眼瞥見木架子上的經卷,閑閑逸出當年贈給淮冥的那枝桃花,已然風幹盡了,淡了好顔色,孤零零藏在寂靜之中。六十年一甲子,不過須臾之間,憶起金屋藏鲛的那些年歲,她也算是見識過了酒色财氣,竟覺得心頭莫名安然,仿佛無欲無求了。
若無後來之事,該有多好,到底是大夢一場。濯纓已在玉榻上躺了半日,竟未曾聽得伏瑄那誦經般的念叨聲,也未聽得伏瑄傳召,也是奇了,往日裡這個時辰,伏瑄早揪了她去殿前盤坐,聽其訓誡了。
她生出這個念頭時,不禁伸出手給了自個兒一巴掌,當真是受伏瑄訓斥受多了,竟覺伏瑄一日不誦經般念叨,渾身都不自在了。
如此想了一陣,她伸手又狠狠掐了自個兒的臉頰一下,心料這該不會是夢還未醒,又跌入另一個夢境了。
“哎喲……”然這一掐,濯纓的臉頰一陣生疼,竟不是夢境。
她愈發納悶,欲起身查看一番是何緣故時,忽見一名瞧着分外眼生的小仙,從殿外跑了進來,一臉驚異:“仙君醒了?”
“仙君?你是在同我說話?”聽着這小仙的稱呼,濯纓有些發怔,呐呐地坐在榻前,她果然又跌入新的夢境了。
“小仙,見過仙君。”那小仙點了點頭,慌忙上前沖濯纓拱手作揖道。
濯纓上下左右都張望了一遍,見身前身後再無他人,看來這小仙口中的‘仙君’指的正是她。她不禁咧嘴笑了笑,這場夢做得委實不錯,她這是飛升玄仙了。她見眼前這小仙生得水靈可人,方又道:“你是新拜入山門的?我似乎未曾見過你。”
“仙君好眼力,小仙是三百年前入的蓬萊。那時,仙君初入幻境曆劫,不曾見過小仙也是應當。”這小仙瞧着低眉順眼,然這話裡卻好似沒句真話。
三百年前,不就是九源丈人同伏瑄對弈那年,何時招入過這樣的小仙?而她又何時曾曆劫?這場夢委實令她愈發糊塗了。
“你究竟是何人?如何入得這阆風殿?”濯纓瞧着這小仙甚是古怪,這阆風殿數千載來,除了她住在偏殿,看守酒窖的小仙常來送酒外,伏瑄唯恐美酒勾人,招緻小仙忍不住偷了他的美酒,擾了他的清夢,故而從無小仙從旁伺候。
“小仙名喚朔雪,是師尊教小仙在此等候仙君歸來的。”小仙似乎驚了驚,霍然拜倒在地,言辭懇切。
“朔雪……”這名字取得倒是挺有仙氣,如寒酥之名一般,聽着就是仙名,然此時卻不是思量名字的時候,濯纓忙起身拈袖道,“你口中的師尊,可是蓬萊仙翁?師尊他老人家可是又醉酒,不省人事了?”
“仙君初初醒來,諸般事宜恐還不知道,先師尊祖已于三百年前駕鶴西去,如今執掌蓬萊的是小仙的師尊,從前的君撚上仙。”朔雪拜倒在地,言辭愈發懇切,然她這說的話,濯纓竟一句也不願信。
“你是說,我師尊伏瑄已駕鶴西去了,如今顧清風那小白臉執掌整個蓬萊山?”濯纓記得,君撚是顧清風的仙階名号,他竟這般快又飛升為上仙?濯纓愈發糊塗了,她這場夢做得委實太離奇了,她自個兒好不容易才得道飛升至玄仙,可顧清風那小白臉竟已飛升至上仙,天道何其不公?
更加離奇的是,依這朔雪小仙所言,伏瑄那老小子已然駕鶴西去。可笑,她不過是睡了一覺,做了幾場莫名其妙的夢,怎地睜開眼,她還未被伏瑄那日日周而複始的訓誡念叨死,伏瑄倒先把自個兒給念叨死了?
“是,仙君莫要難過。先師尊祖雖去了,可喜師尊現将蓬萊打理得十分妥帖,如今仙君又醒來了……”朔雪擡起了頭,又哭又笑的,那模樣十分楚楚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