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料想,這凡間供奉三清道祖如此熱忱,竟日日都有數不盡的凡人趕着來供奉拜會,那跪拜時的模樣虔誠得緊。早知如此,她當初就不聽燭陰的,拜師蓬萊,還不如拜在三清道祖座下來得實在。
如今想再多,也是求而不得了,她終是穿過人山人海,拜會了九原山君,卻被告知那三清觀供奉之物,悉屬三清道祖,他九原山君也無權外借。
明然,濯纓總不好為了幾碟糕點果子,特地去無為居叨擾三清道祖的清靜,且她也不夠格入無為居。這九原山君明擺着就是不願借,于是濯纓又厚着臉皮磨了許久的嘴皮子,那九原山君方才萬般不情願地借了兩碟糕點果子。
濯纓帶着糕點果子一到霍山,就被沉水煙那丫頭一掃而光。第二遭去九原山時,再也沒見着九原山君的面兒。于是,她不得不舍九原山,又去隔壁大荒山和淮楚山走上一趟。
大荒山,山如其名,是當真的荒,又是荒蕪,又是荒涼,瞧着她委實心慌。濯纓拜會了大荒山君,料想這大荒山再如何荒,又不能白走這一趟,厚着臉皮愣是借了那山頭最荒蕪處,最珍貴的兩根枯草回來。
沉水煙捧着兩根枯草,一臉懵懂地瞧了半晌。從前,濯纓隻道霍山貧瘠至此,竟不想那大荒山還更貧瘠潦倒,連片樹葉子都不得,猛然驚覺還是霍山好些。
沉水煙将那兩根枯草供在府邸石桌前,說是雖吃不得,好歹也是她山君親自去借回來的,姑且留在此間,他日也好尋個由頭還了大荒山。
所謂,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然,濯纓卻暗忖,如若再借這等枯草之物,她是不願再去拉下這張老臉,開這口的。
她去淮楚山時,連山口都沒進着,聽說是其借大荒山枯草之事,傳到了淮楚山君耳中,大有雁過拔毛之勢,吓得淮楚山君不敢見她。
是以,從此之後,她再未借到隔壁鄰山一草一木。
隔壁山都教她借了一遍,她隻好厚着臉皮将手伸遠些,腿伸長些,多走幾步,又将隔壁的隔壁山挨着借了一遍,又将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山挨着借了一遍,又将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山挨着借了一遍,再将将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
總之,不過百餘年,濯纓已将荒中九州的山頭挨個借了遍。她不得不又厚着老臉,挨個同天上神仙借了個遍,但凡能與蓬萊、瀛洲、方丈三仙山沾親帶故的神仙,哪怕隻是曾途經三仙山的神仙,她都編了由頭借了個遍。
開始全憑一張老臉八方借問,磨着各路老神仙大神仙小神仙不借不肯走,潑皮耍賴還是輕的。後來,她這借債不還的名頭傳遍了仙族,衆神佛仙靈知其借債不還的性子,再也借不到半點吃食,索性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
她曾借了鐘山之名,去織女那處借了身火紅袍子,假冒鐘山燭陰之名,替人推演天命,從中收取好處,使些空手套白狼之計,往須彌山、無為居的仙佛又借了一遍。有情谷的精靈、八荒的小妖、冥界的鬼魅皆無所幸免,不過百餘年,她這借債不還的名頭,就傳遍了六合八荒,連着妖魔鬼怪見了她,都得繞道走……
而這百餘年來,沉水煙那丫頭日日夜夜守在山口,竟也未等來半個人影。可憐那九州諸國戰亂早已平定,九黎國即将一統天下了,還是無人路過霍山,甚至連個死人都沒人往霍山埋。
也不知,戰亂這些年,死了不知幾千萬人,都往哪座山埋了?當真是戰亂年代,連埋個死人都有山頭相争的。
至于,那等着撿個落魄文人救助,等着落魄文人發達,再等着落魄文人知恩圖報修建山神廟的宏志,濯纓是斷然不敢再想了。
月歸山能修建起這麼座山神廟,八成是那前任月歸山君從前倒了八輩子的黴運,才換來了這一時好運。又或是,月兮那丫頭壓根就沒說實話,瞧着她霍山貧瘠,信口謅了個傳聞逗她戲耍,她若還信,繼續等個千兒八百年的,那她才是個真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