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又聽得外頭傳來一陣陣鬼哭狼嚎聲。這哭聲十分有蒼勁有力,不似沉水煙那丫頭的哭聲悲戚,也不似夙厭離的啼哭粗劣難聽,倒是個從未聽過的哭聲,哭了許多日。
莫非這霍山又來活物了?濯纓心頭一震,立即坐起了身,推開了棺椁,伸手插了竹頭簪就往外跑去。尋着那哭聲一路走到了西面山頭,正是霍山前不久新建的陵墓,借着夜色深沉,鬼火飄忽,依稀辯得那陵墓上刻着‘西臨王容信之墓’六個大字。
四下遍地灑落的紙錢和那墳頭擺的空空玉盤,這陵墓中的亡人定然已經下葬了,盤中的供品定然是教沉水煙那丫頭偷吃光了。
走近了,見得一隻白衣野鬼伏在那陵墓前痛哭流涕,瞧着那花白長發,滿臉滿手皺皺巴巴的樣子,應是隻很老的老鬼了,這場面哭得十分凄慘,十分賣力,教人不忍多看。
“喂,老鬼,你在這墳頭哭什麼?這墓冢裡埋的難道是你家親戚?”濯纓立在其跟前立了許久,他也未曾擡頭搭理,仍在忘情地哭泣,濯纓不得不伸手輕拍了其肩頭,見怪不怪道。
“這墓冢裡埋的是我自己……”那老鬼一面抹着淚,一面哭訴道。
原來這老鬼生前就是陵墓之主,西臨國西臨王容信,還是個墳頭鬼。一國之君竟哭得這般凄慘,也不怕有損君主顔面。虧得他是死後痛哭于此,若是生前見于他那群臣子臣孫的,定然要贻笑大方。
“這死人屍骨我見得多了,孤魂野鬼也見得不少,就是沒見過這般哭自個兒死的?”濯纓見這老鬼活的年歲也不少了,怎地如此看不開,免不得多嘴勸說了兩句,“老鬼你聽我說,看開些,這死了就死了,沒準你生前好事做得多,就飛升九重天阙,早登極樂了。”
濯纓這好話說了一陣,那老鬼仍不大搭理,自顧自地痛哭着,她不得不幹咳了兩聲,又道:“就算你生前好事做得少,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你這丫頭知道什麼?我哪裡是在哭自己死?我是哭剛才有個餓死鬼搶了我的桂花糕……”這老鬼一通哭訴後,又接着大哭起來,那模樣活脫脫像個八九歲的孩提,濯纓料想其生前,定是個老頑童。
這老鬼口中說的餓死鬼定然是沉水煙那丫頭,濯纓忙笑道:“不就是幾塊桂花糕,何至于痛哭至此,也不怕失了你這西臨王顔面?”
“你這丫頭哪裡曉得,桂花糕雖是尋常,卻是故土之物,可以懷鄉寄情。我雖身亡,卻瞧着那桂花糕,分外親近。如今我已死了,做了孤鬼,流落到此,豈知此地餓鬼兇悍,我那故土糕點一口都沒吃上,就為之奪了去……”這老鬼越說越凄慘,越說越悲涼,聽得濯纓都不禁動容。
濯纓勸說這老鬼,勸說了三日,就是不聽。
濯纓不得不趁着夜色回了府邸,故意将沉水煙那餓死鬼支去梁帝陵墓裡找兩卷竹簡,借口替她看管乾坤袋,起初她還不肯,非得帶着乾坤袋去找竹簡,虧得濯纓聰慧無雙,诓她那陵墓陰冷,食糧多去易串味兒,她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将乾坤袋交給了夙厭離。
濯纓當機立斷,從夙厭離鳥爪下接過乾坤袋,取了一塊桂花糕,還給了那隻老鬼,方才止住了老鬼蒼勁又凄厲的哭聲。老鬼捧着那塊桂花糕,卻遲遲不吃,如若其身未亡,此時應是老淚縱橫。
隻惜,他已化成了厲鬼,淚是沒有了,一臉痛苦之色,好似濯纓逼着他吃投了毒的桂花糕一般。濯纓不免歪倚在墓碑旁,十分不解道:“喂,老鬼,這桂花糕我給你要回來了,你怎地還這副要活不死的模樣。”
“唉,我是瞧着這桂花糕,不免想起我那剛滿五歲的兒呐……他才五歲啊,就被他那狠心王叔送來了北梁……”老鬼說着說着,不禁又哭訴起來,“我死了,王位為親兄弟篡奪了去,他竟連個五歲孩子都容不下,為了鞏固王權,竟不惜将年僅五歲的稚子送來北梁為質……哈哈哈……”
老鬼又是哭又是笑,這模樣瞧着委實滲人,唯恐是瘋了。然,濯纓卻是未曾聽明白,不免多問兩句:“既然你自家兄弟篡奪了你的王位,所謂斬草除根,他不曾将你那五歲稚子一刀砍了,竟還留了他一條小命,送來北梁帝宮好吃好喝的供着,豈非是太過心善了?”
“他豈會如此心善,不過是物盡其用,将我那苦命的兒送來北梁為質,既向北梁表明了言和之心,又鞏固了西臨王權。他若是顧念一星半點的血緣情分,也不至于将我那苦命的兒送來北梁遭罪。”老鬼捧着那塊桂花糕已然泣不成聲,每每說及其子哽咽難忍,“我那苦命的兒不過五歲呐,到了北梁為質,其身份其處境,此生又比早死好得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