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歸還有條命，活着就有無限希冀。”濯纓頗為不以為然，不就換了個地兒待着，何至于說得如此慘烈，“你看看我，我從前也是住在蓬萊仙山裡的神仙，如今被流放到了這兒破荒山，日日夜夜睡石棺，守着墓冢林立的死人山頭，不也照樣活得好好的。我跟你說呀，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将這滿山墓冢林立的死山頭變得人來人往，就在山頂修建一座山神廟，到那時人頭攢動，香火鼎盛……”

“你呀，還是個不谙世事的丫頭，哪裡懂得世道艱辛？此地乃是霍山，修建山神廟豈是那般容易的……”老鬼聽了濯纓的話，不但不開懷，反倒輕歎了口氣，頗為嘲弄地瞧了她一眼。

“我不谙世事？”濯纓不禁輕笑出聲，這老鬼自個兒看不開，竟還敢說她不知世事，她足足活了七千餘年，豈是他這麼個活了一世幾十年又死了的老鬼可比的。

“好了，我這時候也該到了……”老鬼忽然松了口氣，緩緩放下了那塊桂花糕，沖濯纓釋然一笑，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好似夢一般。

這老鬼去了該去處，濯纓好不容易可以睡個安穩覺了，誰知天剛亮又傳來了綿綿不絕的哭聲。她扒開了石棺棺椁，恰見夙厭離飛落跟前，頗為無奈：“你的小煙兒發覺丢了塊桂花糕，正抱着乾坤袋在梁帝墳前哭呢。”

“她丢的是西臨王墳前的桂花糕，在梁帝墳前哭什麼？”濯纓不免皺了皺眉頭，這丫頭就不會去西臨王墳頭瞧瞧，在梁帝墳前哭破天也找不見呐。

濯纓至梁帝墳前時，沉水煙當真伏在那跟前哭得昏天黑地，全然不覺濯纓所至。濯纓蹲下身子，瞧着她哭得正厲害，也是見怪不怪拉着她小手道：“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梁帝是你去世多年的親祖宗。”

豈知沉水煙擡起腦袋望着濯纓，滿臉是淚，義正言辭道：“山君呀，我失了桂花糕，一如痛失了親祖宗……”

想來這般對話，已不知幾千萬遍，倒還是不覺厭煩。總好過她躺在石棺裡，沉水煙伏在棺椁上哭得死去活來，那場面才叫一個滲人。

後來，沉水煙跟着夙厭離去将那塊桂花糕找回來了，一面痛哭一面啃那失而複得的桂花糕，啃了滿嘴糕渣這才心滿意足地止了哭聲。

濯纓夥同夙厭離借了她那塊桂花糕之事，她們倆心照不宣，是萬不敢在沉水煙面前提起的，唯恐其又抱着她二人哭個昏天黑地，不得善終。

便借了那老鬼的話诓她：“世間草木皆有情，想必你這肚裡的、手裡的、乾坤袋裡的糕點果子皆有情，許是那塊桂花糕思念舊主不得，便尋着那墓冢去了。”

如此玄乎其玄的說辭，沉水煙那貪吃鬼竟也信了。反正桂花糕也找到了，又下了肚，她那腦子就不多慮了。

隻是後幾年，這北霍山的名聲，漸漸恢複了當年，那些趕着往霍山下葬的凡人也多了起來，沉水煙的吃食倒是無憂了。

霍山下葬的死人多了，興建的墓冢多了，年年來拜祭的活人自然也就多了，隻是還是不曾撿着個落魄文人。

又幾年，聽說是北梁帝任賢選能，許多文人志士不遠千裡而來，齊聚幽都。也有些膽大的，為了抄近道翻越霍山這座墓山而行。本來是件天大的好事，終于讓濯纓等來了時機，可以撿個落魄文人施恩。

豈料那些文人志士一進山，沉水煙這丫頭就巴巴趕上去讨要吃食。又是月黑風高，滿山墓冢林立，縱然有天大膽，也不過是一介凡人，夙厭離那隻黑烏鴉沒事還哭啼幾聲，當真是險些吓死好幾個過路文人。

那些文人一昏死過去，沉水煙就上前扒人衣服包袱，覓了吃食就跑路，還得濯纓去替她收拾爛攤子。濯纓總是獨自守着那些吓暈過去的文人，期盼着他們醒來，同他們說夜裡遇見了女鬼，是她救了他們，好教他們他日發達了，知恩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