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你若不願摘下面具,就一直戴着好了。”寒荇未曾料想這神仙這般直言無諱,不禁又多了幾分欣賞之色,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走,我帶你四處瞧瞧。”
濯纓原以為寒荇說的四處瞧瞧,是指逛遍整個碧落海,然而走了好幾圈,也不過是在星落殿裡打轉,星河之景縱然再美,日日瞧夜夜賞,也總歸會覺得稀松平常的。
“阿狸,先前聽聞,你曾被捆仙鎖捆了三百年。”寒荇終于走累了,于碧玉樹前坐下,捧起翡翠盞啜了一口翠濤,“三百年何其漫長,你是如何挨過來的?”
“三百年算什麼?八百年我都挨過……”這話說出口,濯纓方覺口快,立即改口道,“三百年實在不算什麼,盡管是被捆仙鎖所困,不能四處遊走,也不能活動自如,但我有口有耳,能說會聽,不至于無趣。”
“八百年……”寒荇輕聲重複了一遍,臉色似乎有些蒼白,眸色也為之一黯,“阿狸,你們做神仙的,歲月何其漫長,都活得這般潇灑自在,不會覺得寂寥無趣?”
“做神仙,大多時候是很潇灑自在的,但也有落魄的時候,比如像現在……”濯纓回想過往,不禁感慨萬千。
“阿狸,将你困在這碧落海中,伴在我左右,你是否也覺得無趣?”寒荇分外認真地看着濯纓。
“當然無趣了,這裡的鲛人都冷冰冰的,你看看這般大的宮殿,素日裡也就幾個灑掃的宮人遊走,個個跟個啞巴似的,沒有意思。”濯纓四下瞧了瞧那些灑掃的鲛人,她故意提高了嗓音,縱然如此指責,那些鲛人竟然也無動于衷。
寒荇拽了拽濯纓的衣角,搖了搖頭輕聲道:“阿狸,他們不敢同我們說話,也不願同我們說話。”
濯纓那時還未解此話中的真意,隻以為是寒荇貴為鲛人族皇妃,那些鲛人心生畏懼方才敬而遠之。直至後來,濯纓待在星落殿中日久,越覺此間蹊跷得緊。
澤皓日日來看望寒荇,雖是關懷備至,衣食住行俱是最上乘,但她總覺得寒荇不似面上那般開心。
夜深人靜時,寒荇總是常常獨自倚在星羅座下,靜靜瞧着了無盡頭的星河,怔怔發呆,目色空洞,似丢了魂一般。
終有一日,濯纓悄然來到寒荇身邊,挨着坐下,輕聲道:“寒荇,若我未猜錯,你本非鲛人。”
寒荇目色平靜地望着星河遼闊,靜靜說着:“不錯,我本是一介尋常凡人。”
“竟是凡人?怪不得,你會将我留下。因為,我在這鲛人族裡,也如你一般,是異族。”濯纓聽到真相後,還是有些吃驚,她想過這寒荇可能是靈族、妖怪,竟不想是九族最低微的人族,怪不得寒荇如此憂慮難解,莫不是欺瞞于澤皓,遂又發問,“那你凡人的身份,海皇可知曉?”
“他知曉的,也是他施法為了我重造了靈族身份,隐瞞了所有鲛人。”寒荇靜靜繼續道,“鲛人族曆來輕賤痛恨凡人至極,嚴令禁止鲛人與凡人通婚。如若他的子民知曉我這皇妃竟是低賤凡人,族中必起動亂,甚至動搖阿皓的海皇之位……”
“可我曾聽聞,上一任海皇也曾違背族規與凡人相戀,還誕下一子,何以如今鲛人族還不許異族通婚?”濯纓想起淮冥的父母之事,單手支着尖尖下巴,試探着問道。
“你說的上一任海皇,正是阿皓的父君,他與凡人誕下的次子,是阿皓同父異母的弟弟。他這個弟弟,對于整個鲛人族來說是恥辱,是以阿皓一直都十分厭惡凡人,可以說是深惡痛絕。”寒荇說起澤皓時,眼睛亮亮的,像是星河裡的星星,明明嘴裡說着不怎麼開心的事,可臉上溫柔之色總是掩不住,“我記得初遇阿皓時,他受了很重的傷,躺在海水裡,虛弱而蒼白。我從未見過這般美的人,就像日光灑入海中波濤潋滟,好美啊。”
“他受傷時,幻出了鲛人原形,那時我曾聽聞過陵魚的傳說,若是為人捉去可換千金,然性命難保。我憐其性命垂危,遂施以援手将之藏在柴房數日,悉心照料,替之治傷。
他睜開眼時,見我第一眼,滿眼厭惡之色,恨不得将我抽筋剝骨,将我也吓得退了數步。待他得知為我所救,目色中又多了幾分羞愧難當,他似乎更加痛恨于我,大抵是恨不得一頭撞死,‘低賤凡人,離本君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