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你怎麼了?”雲羅瞧着靜影這般神色,十分擔憂。
“雲羅。”靜影蹲下身子,輕輕抱住了雲羅,眼淚落在雲羅的肩頭,浸透了衣衫,“先前,我也曾懷疑過,我這般尋常的凡人,何德何能教他那神仙一般、高高在上的海皇瞧中?可他待我那般溫柔,那般真心,我就什麼也不曾多想了……原來呀,原來他待我這般好,不過是宛宛類卿,是因了我這張臉,與那位帝姬相似的面容……”
“姑姑,不是的。你,就是畫中人。”雲羅知曉一切真相,她用力抱着靜影,妄圖将真相告知,可靜影卻輕輕推開了她,笑得幾近癡狂,淚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根本不信雲羅的話。雲羅還想作解,原本熟睡的淮冥似感知了靜影的傷痛,竟也啼哭起來。雲羅慌忙抱起尚在襁褓中的淮冥,娴熟地哄着。
雲羅抱着淮冥倚靠在軟榻上,也不知哄了多久,幼小的淮冥終于停止了啼哭,再度沉沉睡去。靜影悄然挨着雲羅坐下,冰涼纖細的手指撫上雲羅的臉,耳邊是靜影溫柔的話語:“雲羅,若我不在了,替我好好照料淮冥。他還這麼小,是我對不住他……”
“姑姑……”那時,雲羅尚不知靜影言外之意。淮冥依偎在她身邊,她依偎在靜影身邊,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待她醒來,聽瀾府再也未見靜影的蹤迹。淮冥也沒有再哭過,安安靜靜地躺在榻上睡覺,每日飲食起居悉由雲羅照料。一直到謂風歸來,淮冥方啼哭起來,似藏了無盡委屈。
謂風得知靜影不見蹤迹,似瘋了一般,遣人四處搜尋,終是未果。謂風冷靜下來,尋了雲羅問起之前種種,方知靜影見過那幅丹青,知曉了當年沉璧舍身為鲛人族讨公道的前塵往事。
謂風蹲在那幅丹青之下,抱膝痛哭起來。雲羅從未見過謂風如此形狀,吓得不輕,緊緊抱着淮冥,蜷縮在榻角落處,不敢出聲。
那夜之後,一切仿佛恢複如常。謂風再也沒有提及靜影之事,仍是日日來聽瀾府,瞧過淮冥則走。如此,相安無事,又度過三百年。
淮冥已長成八九歲孩童模樣,雲羅似是十三四歲的身形,可不知為何,濯纓總也瞧不清雲羅的容貌,隻覺似曾相識,偏又似霧裡看花,總也瞧不真切。
彼時,謂風決定将淮冥送去無涯居,與大皇子澤皓一同修習。雲羅身份殊異,她能留在碧落海已是極為不易,斷然是入不得無涯居的,因而她每日潮起,隻能将淮冥送出聽瀾府;等到潮落時,方于聽瀾府門口迎回淮冥。
一日,雲羅在門口左等右等,皆未等回淮冥。她提着琉璃燈,四處尋找了許久,終于撥開綠藻林,見淮冥蜷縮于一株血珊瑚枝下,似在低聲啜泣。
“淮冥,怎麼了這是?誰欺負你了?”雲羅扔掉琉璃燈,蹲下身子,伸手輕撫淮冥的小腦袋,像阿姊一般關切道。
淮冥卻未應聲,隻是垂眸落淚,一滴淚落下,掌心攤開是一粒泛着藍紫光的明月珠,烏黑眼珠裡透着驚異與哀傷:“果然不一樣……”
說着,他将手中明月珠扔在地上,擡起頭看向雲羅,一雙眼睛紅紅的,更加傷心地哭道:“雲羅,我與他們果然不一樣,真是個半人半鲛的怪物……”
“啊?”雲羅聞言,先是一驚,方定了定神,一粒一粒地拾起落了一地的明月珠,不以為然道,“半人半鲛,那又如何?你這明月珠,可比那些尋常鲛珠值錢多了……”
“你知道什麼?”淮冥忽然起身,沖着她冷聲道,這般神色、語氣全然不似他這個年紀該有的,如斯悲涼而絕望,似曾相識的悲痛欲絕,“我是個半人半鲛的怪物,族人皆不與我往來,他們都譏笑于我,說我是低賤凡人所生……就算我是鲛人族二皇子,父君是海皇又如何?沒有人會擁戴一個怪物,承天命……”
聽了這話,濯纓心頭一顫,如夢初醒一般,這番話,她分明在何處聽過?是當年蓬萊阆風那一場大夢,原來這不是夢,而是淮冥與雲羅的交談。
隻是,她想不明白,何以雲羅與淮冥的過往,她會在夢裡重逢?她記得很清楚,那場夢裡,隻有小淮冥,并未見得雲羅。而這般光景之中,隻有淮冥和雲羅在場,所以,她為何會生出如此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