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突然伸出一隻手拿起那張試卷,衆人看見後,驚訝道:“凱拉老師?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
灰白長發編成一股麻花垂在肩前的蒼老女士穿着洗至黯淡的褐色風衣,袖口已經磨破,通身卻仍是整潔熨帖,她還戴着帽子,顯然是剛進屋甚至還沒來得及坐下。
衆人齊齊退開好讓周圍不那麼擁擠,有人立刻為她搬來座椅,卡羅娜倒了溫杯水遞到她手裡:“老師。”
凱拉坐下,接過水喝了一口,掃視着試卷淡淡開口:“什麼仇怨讓你對這個孩子有這樣大的惡意,喬納特,出一份如此不入流的試卷為難人。”
“你說什麼!”喬納特被圍觀這許久,周圍老師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在耳中,被凱拉一語道破,他的臉漲得通紅。
“你們不清楚最後三道題,我來解釋解釋,”凱拉并未理會,對衆人道,“第八題提及的金膠蟲卵,或許能用于制作毒性類魔藥,這是你最近的研究重點吧喬納特。
我說過,現階段魔藥學基礎并不穩固,比起研究稀有材料的特殊用途,将普通材料利用到極緻才真正有益于魔藥學的發展,顯然你并沒有放在心上,但這樣的未知材料,不該出現在一個學生的試卷裡,這道題目前根本沒有絕對正确的答案!”
衆老師面面相觑,即便有人知道這種材料,也答不出其用途。
凱拉:“第九題,金槍犀牛角以金色的‘金犀’為品質最佳,暗青色角尖‘青犀’是劣等中的最劣等,盡管罕見,但經魔藥師工會和學者藏書館讨論,一緻認為它在現階段的魔藥學上基本沒有使用價值,你出這樣的題目,意義何在?
金錢斑,這道題最是可笑,芥子青病變時葉片上長出的黃色潰爛斑點,宛若金錢,這個名字是我親自取的,調查報告提交至魔藥師工會高層不足半年,整個蘭蒂斯國知道的人屈指可數,一種植物病,你卻以它為材料命題,不錯,很好!”
辦公室裡因她的話陷入一片死寂,隻有喬納特越發粗重的呼吸清晰可聞。
“我出什麼試卷跟你有什麼關系!那個學生自大、狂妄,完全不将老師放在眼裡,不出這樣的題,她根本不知道何謂‘謙卑’!什麼東西!她不是能耐嗎,有本事就答題啊,拿80分啊,拿滿分啊!”
“太過分了!”卡羅娜這才明白他在這份試卷裡到底設了多少陷阱,“前七題已經夠難回答,勉強答完也耗盡了時間,何況後面那些!這樣的試卷根本沒有人能拿80分!别說她一個學生,即便是在場的絕大多數老師都不行!怪不得她讓我轉告你!”
她将艾爾薇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複述了一遍,衆位老師聽完已不敢再看臉色差到極點的喬納特。
凱拉卻流露出一絲不甚明顯的笑意,她翻到姓名欄,艾爾薇·柯林,真想立刻見見你。
“試卷給我!”喬納特向凱拉伸手,“我還要打分!”
“你沒有資格為她批卷,”她平靜收起試卷,“這三題由我給分。”
喬納特終于忍不住咆哮,捶着桌子道:“你憑什麼!你教材料學還是我教!你不就是想給高分讓她通過考核嗎?弄虛作假,别人能忍我可不慣着你,名譽院長了不起?發現芥子青了不起?改進核心純化方式了不起?!”
凱拉:“如果不是帕貝德實在沒時間教初級材料學,這門課輪不到你。名譽院長确實有用,比如在開除失德老師一事上。至于芥子青,隻要你對它足夠了解,就不會說出這些話。”
“艹!”喬納特一句話也反駁不了,無處發洩隻能用力踹了桌櫃幾腳,最後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凱拉慢慢喝完那杯水,才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老師們互相交換了眼神,各自散去。
果然兩人還是一碰面就互嗆,不過吵到這個份上也是頭一回,頭一回見凱拉老師半步不退,字字譏諷,頭一回見喬納特憤怒至此。
那位學生,真是個人才。
————
早起去訓練場跑完圈回來的艾爾薇正從櫃子裡拿出幹淨衣服準備洗澡。
彌耶按掉準時響起的鬧鐘,準備再眯五分鐘,這是她睜開眼發現艾爾薇早已起床的第N天,她翻了個身繼續将臉埋進被子中。
昨晚淩晨才睡的人,早上八點上課這才七點啊喂,為什麼你總能保持旺盛的精力把有限的時間投入到無限的學習中去呢……
和薇薇相比,再努力的人也會黯然失色。
收拾好自己後,艾爾薇叼着面包往第九魔藥室去,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雖然喬納特出的題極其離譜,但八.九兩題她仍是想辦法解答了,都拿滿分不至于,加起來應該有80卷面分。
隻是最後一道題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從昨天推演至今,仍無法得出結果,生生将腦力題做成了體力題。
來得太早,第九魔藥室還沒有開門,她沒有鑰匙,就坐在門口繼續寫字。
秋陽在樹蔭中透下零散光斑,最近天氣轉涼,清晨燥熱不再,讓人暢快不少。
“我真的推不出來……”艾爾薇歎氣,“沒道理呀……”
“有什麼苦惱嗎?”與她同坐石椅但隔了兩個座位遠的女士問。
她正喝着手裡的咖啡,眉眼滄桑承載了過多的苦痛,并無柔和親切之意,陽光落在身上,仿佛停滞了時間,安谧,平靜,毫無波瀾。
艾爾薇:“沒什麼,不好說。”
她掌握着魔藥配方的推演方法,但隻可意會不可言傳,連她自己都不知該如何描述,隻能将其歸結于知識量達到一定程度後,經過正确引導,自然而然生出的體悟。
凱拉便收回目光,繼續看着手裡的試卷。
她已經将前七題重新看了一遍,如今正在重點審視後三題。
這真是一個極富靈氣的學生,基礎知識紮實穩固,亦不失新奇想法,給出的方案她自己未必全部親手實現過,但似乎很有信心,相信這些方法在或近或遠的未來一定會有結果。
喬納特說她自大,狂妄,雖然這位學生完全有資格高傲,但她更願意換一種說法:無所畏懼的自信與一往無前的勇氣,宛如初升的太陽,耀眼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