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蒂斯學院對面的巷子後有一家不起眼的餐館，數十年如一日地做着口味不變的海鮮飯，在三年一輪換的學生中口碑一般，卻是很多在蘭院執教多年的老師經常光顧的地方。

“老闆，兩份海鮮飯，一份多加鮮蝦和番茄，另一份要焦一點的。”

阿黛萊德娴熟地點餐，找了個靠近燭火的位置，凱拉在對面坐下，搖曳的火光映在她們的臉上，抹去了些許歲月的痕迹，仿佛一瞬間将人拉回了數十年前的那段時光。

飯館背光，一到晚上光線就不好，對于來吃了飯就走的人來說可能沒什麼，對于飯後還要喝點茶飲看會兒書的人而言，有些位置就成了“必争之地。”

“你好，拼桌。”

阿黛萊德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個打了聲招呼還沒得到“請坐”回應就自行入座的女生，她記得她，帝國的前公主凱拉·格蘭，一年前脫離王室，不愧是差點要做女王的人，拽得要死。

有些人天生就這麼好命，衣食無憂，不像自己，99.9%的痛苦都源自沒錢。

但她看了眼對方手裡的書，和自己的一樣，是魔藥學院三級生的必看書目《療愈概論》，說是“概論”，卻囊括了從初級到高級的【療愈】配方改進全過程，厚如磚頭，倆人面對面一左一右放着，剛好壓穩了有些不平的桌子。

等等，她怎麼記得她是一級生！剛入學就看這個真的合适嗎你們這群該死的快人一步的貴族子弟！

“多加鮮蝦和番茄的海鮮飯，和焦一點的海鮮飯。”

店家放下兩個熱乎乎的小鐵盤，打斷了阿黛萊德的腹诽。

美食在前，二人暫時放下了手裡的書，開始用餐，吃完飯後又幾乎同時翻開書，一個人喝咖啡，一個人喝熱牛奶。

阿黛萊德不習慣和不熟的人面對面，一直沒能集中注意力，然後發現對方完全不受影響，翻頁的速度也很快。

“喂，能看懂嗎。”她終于忍不住問。

凱拉擡頭，碧色的雙眸冷靜無比：“哪裡不懂？”

阿黛萊德：“……”

三秒鐘後她往前翻了小半本，故意指着一個自己準備明天去問老教授的問題：“這個，會嗎？”

凱拉看着問題，沉思片刻，竟真的開始為她講解。

于是阿黛萊德狼狽地接着她不斷丢過來的自己從未接觸過的名詞和概念，度過了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個夜晚。

這場單方面的探讨結束時已經快到宿舍門禁時間了，二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收拾收拾東西返回學院，都覺得自己獲得了解脫。

“你到底讀過多少魔藥學相關的書？”阿黛萊德問，“原本都那麼有錢有權了，還這麼拼命幹什麼？”

一晚上她給她推薦了不下五本有年頭的著作，作者不是死了就是老得快死了。

這時的她并不知道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才離開王室，問出來的的時候也沒經過深思，事後再想起這些話，覺得真是冒犯，但對方并沒有在意。

“這跟我是誰有什麼關系，”凱拉面無表情，“你不覺得現如今制作魔藥的成本太高嗎？”

“我肯定覺得啊，掏光口袋都買不起一枚高級核心，魔法學院的人還能拿着沒核心的空法杖亂揮做練習，我們搞魔藥的沒有核心就完全不行。”

“如果有一天，能通過什麼方法提高魔法核心純度……”

阿黛萊德：“别做夢了，沒人能做到這件事，藏書館的大學者們說了這絕無可能。”

然後她就看到她幽幽地看着自己，又恰到好處地扯了一下嘴角，将冷笑和蔑視展現得淋漓盡緻。

“……”

我是真想揍你啊我親愛的學妹。

二人認識以後才發現她們在這家小餐館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多，同樣的位置同樣的人，臨到畢業季的時候，凱拉還送了阿黛萊德一本絕版書作為畢業禮物。

但當下個學期新開學，兩人又在這裡相遇時，她那漠然的神情比以往更冷了。

“你沒畢業？”

“留級了。”

“……”

次年，跳了一級的凱拉即将畢業，阿黛萊德再次留級。

“你還準備留幾年？”凱拉問。

她知道以她的水平閉着眼睛作答都不能考出那個分數，便向費德娜副院長申請查看試卷，發現她不是不會，而是不想，每學期都精準地将每門分數控制在53-59分之間，這個家夥對答案是什麼可太懂了。

阿黛萊德想了想，說：“明年就畢業，延畢第五年要清退了。”

“……”

凱拉：“你在恐懼什麼。”

阿黛萊德失笑：“你看出來了？”

凱拉擺出了初見那晚的表情。

阿黛萊德深深呼出一口氣，說。

“其實，我差點生了個孩子。”

“？”

“你可能很難想象，一級生的我有多野。”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很想保持一貫的輕松語氣，但還是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野到什麼地步，兩個人不吃任何事前事後藥，就滾到了一起，确診有孕後，他保證會負責，說你隻需要待在家裡安心養胎，等我畢業了一定會努力掙錢養家，所以她不顧母親的反對，辍學住進了前男友家裡。

那時她完全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麼決定，會有什麼後果，隻滿心歡喜地為融入一個新家庭而做準備，卻沒想到迎接自己的是懷着身孕還要照顧前男友一家老小的生活。

每天天不亮就被叫起來去集市買蔬果，回來為一家人做早飯，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口味需求，還要不重樣，天殺的她在家裡從來沒做過飯，從零學起又被從頭指點到腳。

前男友的弟弟正在備考主城學院，還有個妹妹剛到上學年紀，每天都需要人接送，一家子的衣物需要清洗，一屋子的家務活需要打理，她的時間被切割得零零散散，連帶那個完整的自己也碎得拼不回原本模樣。

“我們都是為你好，提前學習一下怎麼做媳婦，沒壞處的。”

“等你生了孩子就好了，活也會越幹越利索，就沒這麼忙了，你現在還手生。”

“哪有人一學就會的，你先慢慢做，不着急，哦對了，這周托尼會回來，記得做點他愛吃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