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沿上坐下來,慢慢地品着咖啡,陽光透過木闆的封隙照進屋來,光線裡似乎有很多浮遊生物在遊泳。咖啡很苦,陶梅庵一直都不喜歡這洋玩意兒,就愛喝茶,小小的茶壺,閑閑的喝。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做事,該是怎樣一種膽顫心驚啊,也隻有他能做到平靜以對。想到這裡,我很後悔,離開他逃走,把他一個人丢在淪陷了的梅城。
船啟動了,搖搖晃晃地前進。我有點頭暈,不知是暈船,還是因為濕悶的空氣,放下咖啡,和衣躺了下去。突然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我打開門,那送咖啡的水手探出頭來,
“太太,大家都去二層餐廳用早餐了,你怎麼不去!你怎麼哭了。”
“沒、沒什麼,想起了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哎,每一天我們都能接收到誰誰又去死了的信息,都麻木了,不過太太,越是這樣,越是要好好生活呀,不要讓去世的人,為活着的人擔心呀。”小水手的眼裡也噙着淚花,他應該是想起了戰争中死去的親人吧。
“好了,那我們這就走吧,走,我們必須好好地活着。”我拍了拍小水手的肩,帶上門出去了。沿途看到很多門都沒上鎖,都是虛掩着的,真是夜不閉戶啊,在同一個戰争面前,私心幾乎都化成了同心。
跨進餐室,看見一切都井然有序。乘客們輪早餐,吃得都很快,吃完就讓座。這兒有一種互助互愛的氛圍。突然,人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晃過。無法相信竟會是他——高個子,烏黑短發,衣服似乎不太合身,肩膀差一點要把衣服給繃開了。當他用一個咖啡壺倒咖啡時,我們的眼睛相遇了,他也不相信地盯着我,呆呆愣愣地,直到臉上綻開笑容。他立即走下座位,上前握住我的手。
“你們怎麼也會這麼晚才離開?”蔣浩然笑吟吟地瞧着我,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褲子。“我的行李在我上船時掉進江裡去了。見到你們真高興。陶先生哩?”他四下裡張望,見我沉着臉,才找到了答案。
我回答時聲音嘶啞。“他留在梅城。”
“他不想去重慶?”蔣浩然小聲問,她搖頭,沒有勇氣告訴他說陶梅庵為日軍政府工作。
我望着蔣浩然的眼睛,搖搖頭說:“我坐上這艘船,完全是偶然,你能坐上,也是機緣巧合,打死我,我也不相信能在這兒遇上你……我聽說你在香港。”
“我沒那麼機靈。當時局勢那麼平靜,我就決定再待一個月,可一下子亂了套,想走時又晚了。我本來在三月份可以坐李勇号去重慶的,可惜沒坐上。”他笑了,“至少逃出來了。盡管逃得不那體面。”
我們倆都過着複雜的生活,都有一段痛苦的曆史。在這兒遇見他,真是奇遇。避戰亂忽然引來一段奇遇。我從蔣浩然的眼神裡也看出同樣的想法。
“真奇怪,在這兒能遇見你。”蔣浩然納悶了一整天,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聽說這條船的,令人驚異的是,不知通過什麼途徑,他們都得知有這麼一條船。在這條船上确實是有趣的彙集。他走回自己的座位,端起咖啡杯,突然想起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孩子。
“你猜,那個兇手有逃出來嗎?”我突然想起共同查案的日子。
“說不準,或許早就逃走了,或許,他早就死在日本人的炮火中了。”
“或許,它就在這條船上,呵呵!”我現在心情不錯,看到蔣浩然的那一刻,心情就莫名地輕松些了。
“那樣更好,我一定會親手解決他。”
“我很難過。”
“為了什麼?為了死去的孩子?為愛你的丈夫?别傻了,我送我老婆上船後,船開了,我站在碼頭上,哭得像個孩子,她也哭得想個孩子,我從沒發現,我們竟然是相愛的——雖然她是和許錦秋一起走的,但我相信在那一刻,她是真的不舍得我的,我也真的舍不得她。”
他頓了頓,咽了下口水,似乎打定主意告訴我真相。“、許錦秋,你一定知道他的。”
蔣浩然愣愣地望着咖啡。過了一會兒又望着我,目光變得凝重了。他壓低了聲音,手在杯子上微微顫抖。
“我知道。他是個風流放蕩的所謂詩人,據說是中華民國最偉大的詩人。”
蔣浩然苦笑了一下,“說得确切一點,是個知名的花花公子。我妻子有迷人的風韻。聽說他們此刻在香港或南洋。”
“你知道他們會一起坐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