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布裡奧妮第一次去美洲。
他們需要從紐約轉機,全程超過二十個小時,因此這注定了是一場辛苦的旅程。
布裡奧妮坐在休息室裡,一邊閱讀着剛剛購買的小說——她此刻的時間全部屬于自己,盡情地閱讀、寫作而無需考慮有關于伏地魔和鄧布利多的任何事情,能夠短暫地喘息片刻,這種感覺相當不錯。自從開始在聖芒戈工作之後,布裡奧妮隐約覺得自己被分裂成了兩個部分:屬于魔法界的那個自己憂郁又緊張,每天在做自己并不喜歡的工作,冒着巨大的風險。而屬于麻瓜界的自己是真實的、悠閑的,可以做任何喜歡的事情。
“在想什麼?”傑弗遜姗姗來遲。
他一向是不慌不忙的,因此布裡奧妮也并不意外。此時距離登機不到半個小時,布裡奧妮決定把這本厚厚的小說留到飛機上再看。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鈔夾在書裡作為書簽,“在想我們這麼久要怎麼熬。”她說着。
“沒有關系,商務艙可以讓我們躺得很舒服。”傑弗遜一邊說着,一邊拿起她手上的小說,看了一眼封面。“《百年孤獨》,這本書很火,西語編輯一直在聯系翻譯家,但是出版并不及時。”他說着,一邊戴上老花眼鏡,“我太忙了,還沒來得及看。”
“西語編輯應該這些年并不好過,有佛朗哥在,能出版什麼像樣的東西呢。”布裡奧妮感慨道。
“所以我那些西班牙的同事們都在讀拉丁美洲的書。”傑弗遜說着,手上又翻了一頁,“這本書先放在我這裡,你去看點别的。”
“……”
布裡奧妮無奈。
看來是相當精彩了,不然傑弗遜也不至于拿到書到現在為止頭也不擡。
等到拿回自己的書,布裡奧妮已經在飛機上睡了一覺了。顯然,傑弗遜看了一路,精神卻相當好,神采奕奕的,正在喝空姐提供的香槟。
“你不累嗎?”布裡奧妮打了個呵欠,看了眼手表。
航程已經過了大半了,他們還在大西洋上空,不過不久之後就能到達紐約了。
“這本書你趕緊看,相當精彩。”傑弗遜念叨着,“我怎麼前幾年不看呢,實在是太可惜了。”他摘下老花鏡打算休息片刻,精神卻仍舊處于亢奮,忍不住拉着布裡奧妮東拉西扯。“如果你有本事寫這部小說,我就有本事把你捧成諾獎。”他大言不慚地說。
“……”布裡奧妮翻到自己剛剛做标記的那一頁。她還在讀序,還尚未讀到關鍵内容。“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傑弗遜。”
“不是說你的不好,而是這個太好了。”這會兒他才開始找補,“說起來,我最近從同事們那裡得到了一點關于馬歇爾夫婦的消息。”他坐直了身子,眼睛也亮了幾分。“他們似乎是知道你的書已經被出版了。”
“他們消息也不算很靈通。”布裡奧妮嗤笑一聲。
“相當不靈通了,似乎是看到報紙才知道的。”傑弗遜對此冷嘲熱諷,“最近幾年馬歇爾在法國的生意大縮水,顯然他的精力都花在這個上面了,沒有多餘的心思關注你。而馬歇爾夫人則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草包。”
“你似乎見過他們?”
布裡奧妮有些詫異,傑弗遜如此八面玲珑的人,鮮少會如此直白又坦率地暴露自己的不滿。顯然,他曾經跟這羅拉接觸過,并且有相當惡劣的印象。
“是的,馬歇爾夫人作為投資人參與過一個專業會議,我跟她吃了幾頓飯,也聊過幾次。”傑弗遜點到為止,并沒有繼續說下去。“很多年之前了,當時你的《贖罪》還沒有完全寫好。”
說起這些故人,布裡奧妮變得沉默許多。
“所以我總是想,能跟她結婚,馬歇爾又能高貴到哪裡去呢!”傑弗遜的吐槽總是一針見血,帶着一股莫名的尖酸口吻。“真不敢相信這種人竟然被封了爵位。”
“能用金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
“是這個道理。他們卻沒想到,金錢帶給他們的優勢,也能同樣被金錢奪走。這就是資産階級的生存法則——隻不過他們忘記了,他們真的覺得自己是皇親貴族了,這是莫大的嘲諷。”傑弗遜停頓了一秒,随後又繼續說道,“如果不是沃金斯女士,恐怕現在我們根本沒辦法出版這本書吧。”
“嗯。”
布裡奧妮從胸口吐出來一口濁氣。
其實通過奧黛麗的權勢與人脈來“對付”馬歇爾夫婦,并不能讓布裡奧妮出一口氣,那種難以言喻的憋屈仍舊在心底停留。她并不是小人得志的人,讓馬歇爾夫婦吃癟并不會産生快意。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一個擰巴的人;她的道德感太高,但能力又太低,渾身上下帶着文人的清高,卻又不得不融入資本社會。因此她變得别扭、糾結、痛苦,百般糾結在心裡回旋糾纏,又找不出任何一點出口——最終變成深夜裡的歎息與哭泣。
“保羅·馬歇爾想阻止你的書在美國繼續出版,并在尋找律師,聲稱這侵犯了他的隐私權。”傑弗遜還在繼續說,“但是他在美國沒有任何根基,即便不是沃金斯女士,換做任何一家出版公司,都不可能打赢官司。”
“為什麼?”
傑弗遜笑起來,他看上去相當自信。
“布裡奧妮,這就是你剛說的,金錢——馬歇爾拿什麼與巨額銷售額比呢!就憑他的巧克力工廠?”
布裡奧妮其實并不明白傑弗遜的意思,在她眼裡,傑弗遜似乎有些過于狂妄了。馬歇爾給他們帶來了多大的麻煩,傑弗遜不該不清楚,英國到現在為止的出版問題還是一個問号,售賣更是問題。布裡奧妮對此并沒有信心。
“說起這個,法語版的《贖罪》應該最早在今年年末就能被出版了。而西語的還在校對這一步,我想應該也快了,到時候說不定還會去一趟法國與西班牙。當然我希望那個時候政局已經穩定下來了。”
“法語版的是我之前選出來的那一版嗎?”
“是的沒錯,翻譯家德雷亞斯,是現在法國最出名的翻譯之一了,也是法國文學界的新星,相當出色的年輕人。”傑弗遜喝光了杯子裡的香槟,又把空姐叫來添酒。“有機會你可以認識一下,我想你們應該有很多話題聊得來。”
傑弗遜的酒瘾足以讓布裡奧妮吃驚了。
不過這個名字,總覺得在哪裡聽說過。布裡奧妮隻當作是自己閱讀太多的後遺症,并沒有過多在意。
狂妄有時候是事出有因的,隻不過布裡奧妮自己想象不到而已。
從紐約出發,飛到洛杉矶之後,布裡奧妮第一次直觀感受到了加州的熱辣——陽光刺眼,天空澄澈,行道樹清一色是筆直的棕榈樹。身邊都是皮膚被曬成金色的人們,穿着吊帶短褲人字拖,似乎把海濱搬了過來。
這是一個跟倫敦截然不同的地方。
倫敦是迷蒙的雨天,而這裡永遠陽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