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張無忌先離開,楊逍剛回到範遙所在的牢室裡,便見範遙狼狽的吐了口血,旁邊兩名暗部緊張兮兮,随即被範遙趕到一邊收拾善後去。
楊逍見範遙是真的虛弱,便揚聲要暗部把火盆端來,然後命令範遙把上衣退掉。
範遙頓了下,可憐兮兮擡頭哀問:「有必要用燒的?我應該還沒犯錯到需要這麼嚴厲的處罰吧?」
楊逍沒好氣的白眼他,「我還沒你如此心狠手辣。火盆端來給你取暖的。衣服脫了吧,我幫你上藥。」
理解了是自己想太多,範遙忍着痛把上衣退除。布料從傷口上撕下,又帶了一陣皮肉痛,範遙依舊沒吭痛,呼吸微顫,稍稍彎下腰,調整姿勢,抱着腿發呆。楊逍看得出這家夥受傷時的軟弱,若沒必要掩飾時,他總是想縮成一團或躲起來,跟動物有些像,但麻煩的是,他不會為自己療傷。
要他療傷,必須有人在一旁盯着他做才行。不然他頂多就是運運氣等傷勢自行恢複而已。小傷到可以讓他這樣搞去,但若是大傷口,可就麻煩了。
「内傷有多重?你把教主趕出去了,可見不是僅斷幾條小脈吧?你是怕他察覺真相,才讓教主不要幫你療傷的吧?」
「讓教主察覺我傷勢嚴重,他會對你生氣的。你重傷我是無所謂,但說來算是犯教規,不能讓教主察覺。至于傷多重──大脈傷了一條,心脈也被震到了。我當時沒用真氣護體,你那一下,是真的頗重的。以為我有動用内力,所以刻意下重手了吧?為了打痛我。」
「抱歉下重手,光線不佳無法正确判斷。但有一點我還是要說,這是你活該。」
楊逍本不想道歉的,畢竟這本就是範遙有錯在先,即便這非範遙本意,但做過頭是事實,範遙也知道這事所以才沒抗議,不過聽到實際的狀況,楊逍還是心生歉意。他是想揍義弟沒錯,但可沒打算下重手。
範遙聽到楊逍這道歉後又加了句罵言,輕笑,軟言:「沒必要道歉的。」然後他伸手拉拉楊逍衣襬,要他蹲下來,續道:「我想睡了,剩下的交給你收尾行嗎?」
楊逍摸摸範遙的臉,捧在手裡的臉龐如此冰冷,察覺是傷勢嚴重沒辦法再撐下去而迷迷糊糊犯困,言簡意赅,「剩下的不用擔心,我處理。你的救命藥呢?」
「之前給教主了,跟暗部拿吧。」範遙聲音有氣無力。大概是内傷嚴重,早些時候為了瞞住張無忌,他是優先調動内力修複保護心脈與大脈,現在徹底放松下來,到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了,要不是楊逍正好扶着他,範遙都想直接倒地上睡了。
楊逍注意到範遙幾乎是把重心往他這擺,心裡邊想着這家夥真的對自己毫無戒心,往範遙那邊靠過去,将他的頭攔在自己肩上,接過暗部遞過來的救命藥,先喂給範遙吃。
「先吃藥,然後睡吧,剩下的事不用擔心。」
「嗯──」範遙應了一聲,放松的靠在楊逍身上,讓楊逍為他背後的鞭傷上藥,那傷先上了麻粉,不怎麼痛了,體力流失不少,是真的困了想睡,但範遙還是維持醒着,過了一會,又問:「大哥,我真的沒做錯嗎?這不能做嗎?」
楊逍沒想到範遙還強撐醒着,看他上藥連點反應都沒有,還以為人先睡了,聽到這突然的問句,下意識就伸手摸了摸範遙的頭,安撫道:「沒事,你沒做錯,是我許可的。遙,别想了,先睡吧。再不睡我就弄暈你了。」
「……」範遙沒回應,閉上眼安靜了一會──「大哥──」
「遙,閉嘴。睡覺。」
楊逍冷聲。覺得義弟一直死撐着不睡很煩。
這回範遙沒打算聽話了,幹脆起身離開楊逍身邊,一雙眼悶悶不樂的瞪着楊逍。
楊逍翻了白眼,覺得頭痛,「又怎樣?有話直說。」
「剛剛是你叫我閉嘴的。」範遙委屈悶着聲音回嘴。
「我剛也叫你睡覺了吧?隻選自己想聽的阿?」楊逍氣不打一處來,「怎麼,傷不痛了上好藥了就想皮了是吧?吃點教訓行嗎?」
範遙聽着楊逍罵他,其實也沒有很清醒,沒要繼續頂嘴争論,他确實很想睡,便幹脆把在意的事問一問,「教主明明不能接受,但為何他沒有處罰我?」
「就說了你沒錯,那為何還要處罰你?遙,你最近對教主的态度太過小心翼翼了,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範遙愣了下。
對于楊逍所見的,範遙自己毫無自覺。
是這樣嗎?
「看來你沒自覺。」楊逍一邊挑選着手上的藥,一邊說道:「你以前可沒這麼乖巧聽話呢,如果說你過了這麼多年總算是懂事安分那也就算了,但是,你以前可不會刻意藏住自己的心思還做違心的舉動,在我面前倒是還好,還是挺直接任性的,可在教主面前,你偶爾會乖順到我不覺得你有在認真思考正事,你根本就隻是不想讓教主生氣或是不高興吧?」
楊逍歎氣,「别越活越回去了。你老實說,你剛剛是有想過要不要跟教主請罪了,我說是吧。」
「──」範遙呼吸一滞,不敢明言承認,但他确實,是曾想過要這麼做。
因為他從沒想過,當張無忌看見牢房裡的一切「惡行」,張無忌能不發怒生氣責怪他殘忍無情。
看見範遙的神情,楊逍便已經知道答案了。他太了解範遙了,小時候範遙不愛說話的那個時期,全靠楊逍一人照料,幾乎是所有神情舉動包括判斷方式都了如指掌,所以才說範遙根本瞞不過楊逍任何事。
「遙,記着。千萬不要向教主『請罪』,無忌絕對是明理的,他不需要你千方百計的去讨好順從他。」楊逍靠近範遙,摸着他茫然的臉低語,「陽教主的話你還記得嗎?你隻要任性就好了,别想那些多于的讨好,剩下的對與錯,我們會告訴你的。」
範遙輕輕嗯了聲,垂下頭,有點無助地抓住楊逍的手,「我不想、我不能再惹教主生氣了。」
再?
楊逍覺得範遙的用詞有點不太對勁。
就他所知,範遙還沒真的忤逆過張無忌那怕半次。一直都是張無忌表現出些許不滿意或不愉悅的時候,範遙從不堅持直接妥協。
是這次出門的時候發生什麼嗎?還是以前發生過什麼?
但這教主之位空窗的二十年間,他沒道理有可能去觸碰禁忌。就别說這家夥對主人有多乖了。
楊逍找到所需的藥瓶,從瓶裡倒出個藥丸,直接塞進範遙嘴裡。那不過是很簡單的安眠藥。
範遙吞了藥,等了下後無奈說道:「這藥對我沒什麼用的。」
「無妨,本就沒期待它有多大的作用。」
正确來說,楊逍是期待它其它的作用。
「嗯?」
「你跟教主發生什麼了嗎?」
「嗯?沒有吧。怎麼突然──?」
「那跟陽教主呢?」
「嗯?」範遙歪頭,眨了幾下眼回道:「陽教主?為何這樣問?他不是早跟陽夫人一起在密道裡了嗎?這麼多年都不在了,想必也不可能發生什麼吧?」
他這回答反倒讓楊逍愣了下,又問。
「你瞞着我什麼?」
「……」範遙沒有立刻回答,偏偏頭過了會才回:「沒有。」
楊逍挑眉。這反應,乍看之下像是想不出來,但實際上可能不是這麼一回事呢。或許,他可能是在想自己有沒有漏餡。當然,還有壓根就沒在想隻不過是在發呆反應慢而已。
楊逍沒繼續追問,他對于範遙死撐着不睡有些忍無可忍了,幹脆伸手掐上範遙脖子,讓範遙僵了下,滿是納悶。
「嗯?」軟軟鼻音與迷蒙的雙眼,看的出他沒在思考。
「你明明就很困。我數到十,你再不睡,我掐暈你。」
範遙眨眨眼,笑了下,幹脆的放下手,放棄掙紮,「請便,你動手吧。」
楊逍無言以對。
「雖然很困,但思緒很亂,很難睡。」
楊逍歎氣,手上稍微用力,按住頸側的脈,看範遙毫無抵抗的瞇起了眼,本想就這樣掐暈他的,但想了想都已經被自己打傷了還被掐暈也太可憐,便松了手,趁着範遙迷迷糊糊發暈的時候,直接點了他幾個穴道,強硬讓他陷入沉睡。
範遙本就困,又刻意不防,楊逍這一下讓他直接倒地,好在楊逍眼捷手快,在範遙頭撞到地之前攔了下,不然大概腦袋上又要再多撞個包了。
楊逍看着倒懷中的範遙若有所思,對義弟表現出來的乖順模樣感到擔憂,掩蓋在乖巧笑容之下,恐怕是病入膏肓的歪曲判斷,他很擔心哪天範遙會把自己推上絕路。
楊逍歎息,把範遙扛起,一邊碎念這家夥實在太輕,一邊吩咐暗部們收拾善後完記得把情報拿過來報到,這才把範遙帶離牢房。
這次他們來少室山沒有大張旗鼓,雖說明教在江湖各處都有分舵,但在别的門派領域内不好招遙,總是融入地方民情之中不起眼,要一時間找到容納這麼多人的大場所也不容易。
楊逍當時想大概也不會久留,便沒有刻意安排,僅特别為張無忌跟趙敏留了兩間房,其他兄弟們就各自找伴擠擠,當然的,範遙理所當然就被兄弟們塞給了楊逍。
說什麼你們兄弟感情好,住一塊兒絕對沒問題的,還能省間房!
當時大夥散會的可快,楊逍無奈的發現還真的隻留了一間房給他,隻能認命。
扛着範遙回到自己房間後,這才發現張無忌跟趙敏都在。
張無忌一看到範遙是這樣被人帶回來的,立刻猜到他的傷勢絕對沒像他自己說的那樣輕,趕緊要楊逍把人放下,正準備伸手替範遙把脈,卻被楊逍側身避開阻止了。
「楊左使?!你這是何意?!」
「教主恕罪,屬下确實下重手了,懇請教主責罰。但是,遙弟不願讓你知道他的傷勢狀況,還請你給他這一點隐私。」
張無忌原本要碰範遙的手頓住,讷讷收回,「範右使不信任我嗎?」
「不,教主言重了。遙弟他絕對信任你。」
楊逍把範遙放到床上,小心的調整了他的姿勢,讓他不會壓到背後的鞭傷。直到這時,同樣在場的趙敏才發現,範遙身上的傷有多少,最明顯的便是方才才被甩出的鞭傷,血肉撕裂,一看就知道很痛。
「好多傷痕──」
聽到趙敏的低喃,楊逍稍感意外,又不太意外的微笑,「看來範右使真的很保護妳,謹慎小心的沒讓妳看過他的陳舊傷痕。」
範遙身上的傷痕,乍看之下無疑,但若去細想,便會發現很可怕的事實。所以範遙鮮少會在他人面前脫衣。
楊逍為範遙披上涼被,以免他受涼,摸摸他的脖頸測量體溫,無奈苦笑,「教主,遙弟的小心思,不過就是想袒護我罷了。我問過了,他那時沒有真氣護體,所以這鞭稍微震到心脈,會需要點時間恢複。若你想把脈确認,等他醒來後再替他看吧。跟他說我向你自首了,他應該不會再找借口避開。」
聽到這鞭竟然這麼嚴重,張無忌目光責怪的看向楊逍,「楊左使,不是說過禁止内鬥?你還把範右使打成這樣?」
「是,十分抱歉,這是屬下之過,請教主責罰。」
楊逍躬身向張無忌認錯,沒要辯解的意思。事實上,其實從以前開始,陽頂天是默許這對兄弟打架的,尤其是讓楊逍教訓範遙,從沒在客氣的,每次範遙跑來告狀被大哥打的時候,陽頂天都直接當作沒這回事。
畢竟,楊逍從不會沒來由地打傷範遙。
不過,這種約定俗成的默許,自然不會出現在張無忌這裡。
張無忌是有點小生氣,但沒有要責罰任何人的意思。他把楊逍扶起,「楊左使,此事可大可小,既然你是在我眼皮底下打的,那我也有一分責任。」
楊逍眼神閃爍,覺得張無忌的寬容仁慈,總有一天會惹禍上身,勸道:「教主,我與遙弟絕對忠誠于你,此事并未申張,你予以通融到無妨,但在其他人面前,該狠心的還是得狠心。」
「楊左使說的是。但我這次真的無法去責罰你們。」
這對兄弟,一個瞞着傷勢不說隻為袒護義兄,一個自首罪狀隻為放任義弟自由任性,這讓張無忌實在無法再對這一直為對方想的兩人,做出任何的責怪。
張無忌看了床上睡得很熟的範遙,看他臉色蒼白,忍住想為他把脈的沖動,「範右使真的沒事?那傷應該很痛吧?他可難得睡的這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