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不知為何,還未開口就又打退堂鼓。
忍足侑士也沒有開口催她,她躊躇半晌,終于說出了今天的第二句話:“侑士,對不起。”
再多的她就不肯說了,嘴巴嚴嚴實實地閉着。
小彩是個相當好懂的小孩,她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叫人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突然不肯說話了,總感覺是還有什麼顧慮。
忍足侑士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面上卻沒有顯露出分毫:“沒關系,我知道小彩不是故意的。”
他有心想要引着她多說幾句,便把話題轉向了别處:“小彩回老家玩得開心嗎?”
提到這個,小彩很是興奮。
她有一大籮筐的東西想要和自己的朋友分享,可她一想到自己久久不能說話的原因,就又沮喪起來。
片桐彩以前是個小話痨。
她總是叽叽喳喳的,充滿活力,哪怕是在路邊見到一朵漂亮的小野花都要和家人朋友分享。
可離了鳥取以後,就沒有人願意聽她說話了。
爸爸為了她能夠過上更好的生活、獲得更好的教育資源,帶着她到東京打拼。
她确實也過上了更好的生活,很多她沒有見識過、體驗過的東西都在大都會見識、體驗了。
可她還是喜歡鳥取。
大都會帶給她的難過多于快樂,她從未想過在家鄉還算是受歡迎的她,到了大都會會變得那麼令人嫌棄。
鳥取是小地方,是他們眼中鄉下中的鄉下。
爸爸送她進了最貴最好的學校,可沒有人願意和她一起玩。
她說因州弁,在遍說标準語的孩子們之間很是突出。
他們攻擊她的頭發,也攻擊她的口音,嘲諷她是個從鄉下來的土包子。
她原本也是有幾個朋友的,也曾替她說過一些話,可和她一起被欺負了幾次以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和她說過話了。
她慢慢地組織不了語言,開始說短句,再後來連短句都說不出,也發不出聲音了。
口音大概是個很不好的東西,她想。
雖然爸爸說過,愛欺負人的人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愛欺負人,是因為他們本來就壞,但她還是無法從那些雜亂的思緒中脫身。
她身陷于痛苦的漩渦,在不斷攪動的水渦裡随波逐流,她習慣了這樣的頻率,慢慢地感受不到那種詭異的心緒。
可現在那種熟悉的情緒再次出現了。
她無意識地摳弄着手裡的衣料,腦子裡亂糟糟的。
大阪也是大都會。
大都會等于不友好。
這樣的等式深深地刻印在她的心裡,無論如何都消解不了。
她抑制不住地感到害怕,她害怕要是她開始說話,又會重蹈覆轍。
真奇怪。
明明一開始想要說話的是她自己,現在恐懼說話的也是她自己。
可那是侑士呀。
是幫助她很多、哪怕出去比賽也會花九個二十分鐘,幫她帶難得的小羊發夾的侑士呀。
他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也是她見過最好、最友善的小孩之一。
要不試試看吧?
試着和他說說話。
要是他因為她的口音不和她玩,那她也不要和他一起玩了。
小彩鼓起勇氣,大聲說:“我在老家玩得很開心,奶奶給我做了好多好吃的,巫女姐姐們都很喜歡我,還給了我好多小禮物……”
雖然她的聲音很大,但她的視線卻黏在地上,看都不敢看一旁的朋友一眼,像一隻緊張的、虛張聲勢的小熊貓。
“我……我找奶奶幫忙加持了一下禦守,就在箱子裡面,”她抿着唇,跳下床找自己的行李箱:“我去拿給你。”
小彩目不斜視地走到行李箱前。
她艱難地打開箱子,從裡面掏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小東西,懷裡抱得滿滿當當的,一時間不知道該放在哪裡比較好。
忍足侑士非常有眼色地把小幾拖到她身邊,“放在這上面好了。”
小彩偷偷地瞥了他一眼又一眼,用餘光小心翼翼地偷窺着小夥伴的臉色,見他臉上毫無異色,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了一小半。
是沒有注意到她的口音問題嗎?
她不确定地想着。
剛才說過的話早就被她忘去了九霄雲外,她根本想不起來自己說了什麼,也無從确認自己當時有意控制過的口音重不重。
“這些是給我的嗎?”
忍足侑士的聲音吸引了片桐彩的注意,她又忘記了自己剛才在想些什麼,高高興興地湊過去看了一眼。
“是的呀,上面寫了你的名字的就是給你的,”她在那一大堆東西裡翻了翻,掏出一個包裝精緻的小盒子塞給他:“這個,這個裡面有保佑平安的禦守哦,我請奶奶幫忙加持過了。”
“原來如此,謝謝小彩,也謝謝小彩的奶奶。”
忍足侑士打開那隻小盒子,一枚可愛的兔形禦守映入眼簾。
他捏着禦守想了想,挂到了他的網球包上。
小彩慢慢地放開了不少,叽叽喳喳地給他介紹着自己帶來的手信,遇到好吃的還會詳細描述一下它的味道。
忍足侑士的視線跟着她手指的方向不斷地移動着,神情專注,時不時還點點頭,以示自己的肯定。
兩個小孩湊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聊了好一會兒——主要是小彩在說,侑士在聽,直到小彩說得有些口幹,房間裡這才安靜下來。
片桐彩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侑士在分給自己的那堆手信裡挑出一瓶梨汁,插上吸管湊到朋友面前。
小彩下意識吸了一口,幹澀的喉嚨瞬間舒服多了。
“小彩說話的腔調很可愛,以後也多說說話吧。”
她驚訝地擡起眼,忍足侑士眯着眼笑笑,擡手指向了隔壁的某個位置。
小彩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對紙杯電話映入眼簾,正對着他們的那一面還用彩筆勾勒了圓圓的“侑士”兩個字。
“那是小彩給我們做的吧?”他說,“我想用那個和小彩每天都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