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兩小時的街頭演出，讓江旺看出了許多處他們做得不足的地方。

首先，問題最大的一點，就是甘棠的選曲。

甘棠本人的音樂風格是偏“靜”的，他更喜歡那種安安靜靜的、能充當整個世界的背景BGM的純音樂，俗稱氛圍音樂。

曆史上有一首十分著名的氛圍音樂，許多人應該都在咖啡館、圖書店之類的場景裡聽過它，它的名字叫《Gymnopedie No.1》，裸體之舞1号曲，作者埃裡克·薩蒂，氛圍音樂的概念提出者。

而街頭表演顯然不适合選這類“靜”的氛圍音樂來演奏，更應該選“動”的帶歌詞的曲子，來沖分調動聽衆的情緒，以誘導他們沖動性打賞消費。

并且，甘棠也不該選擇電子鋼琴作為他街頭表演的演奏樂器，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汪醬，你要做什麼？你怎麼忽然對我的工作間感興趣了？”

甘棠看着扒拉在他工作間門前的汪醬，頗為疑惑不解地撓了撓頭。

“你想進去參觀一下嗎？好吧，我可以帶你參觀，但你不可以在裡面搗亂哦。”

甘棠将工作間的房門打開，江旺邁開四爪哒哒哒地走了進去。

房間裡的大小箱子中，存放着甘棠購買收藏至今的多樣音樂器材。

有傳統吉他、電吉他，還有甘棠今晚用過的那架電鋼琴；各式各樣的效果器，甘棠工作間裡最多的就是這玩意兒了。他經常說買這東西有瘾，就跟他妹妹愛收集不同顔色的美甲油一樣，他愛收集不同音色的電吉他效果器。

江旺徑直走到甘棠的電吉他前，用鼻子拱了拱電吉他，并回頭看向甘棠。

“汪！”

甘棠興緻勃勃，“汪醬，難道，你是想聽我彈電吉他嗎？”

他走到電吉他跟前将它抱起，坐到一旁的轉椅上，熟練地将一組效果器踏闆與電吉他連上。

又插上頭戴式耳機，将耳機放到汪醬的頭上。

甘棠很随意地用吉他撥片劃拉出幾個音。

“給你彈首什麼好呢？?My little pony，哼哼哼……”

他盯着眼前的黑白色大狗看了一會兒。

“……啊，對了，給你彈那一首。”

甘棠轉過身，從桌子抽屜裡翻出一個本子，攤開放到一旁的樂譜架上。

他帶着有些感傷的表情，沉默彈起了這首曲子。

青藍色的撥片在銀灰色的琴弦上掃過，奏出江旺曾從甘棠這裡聽過的一首舊曲。

江旺怔住了。

正如甘棠對這首歌永遠懷念那般，他也永遠對這首歌記憶猶新。

他第一次聽這首歌，就在他們初遇的那天晚上。

甘棠用電鋼琴連着為他的“偶遇知音”江旺演奏過了好幾曲，江旺每每都沒有吝啬于自己的贊美。

又是一首曲畢後，甘棠紅着臉，磕磕巴巴對江旺說。

“江先生，我、我想，為您即興彈一曲，您……您願意聽嗎……”

“當然，樂意之至，我的榮幸。”

江旺有些驚喜與高興，他嘴角的微笑在甘棠的眼中變得越發的迷人。

但甘棠卻沒有繼續使用他的電鋼琴，而是從一旁的器材箱子裡，抱出了一把純白色的電吉他。

甘棠熟練地擺弄起那些電吉他效果器，将它們串聯在一起，調旋好它們的按鈕，調整好吉他音色。

然後，甘棠深呼吸一口氣，一腳虛踩到效果器踏闆上，一手向下撥動琴弦。

“?噔……”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沉悶迷茫的樂聲，像一隻幽靈一樣的，從吉他弦上飄離。

它徘徊遊蕩在甘棠的身側，沉默不語地将甘棠看着，用孤獨與夜晚的燒成的煙，把甘棠包裹成了一枚繭。

甘棠垂頭盯着腳下，并不看向自己撥弦的手，更不看向面前的人。

效果器冷淡的指示燈紅光倒映在甘棠的瞳孔中，幾乎要把他深黑色的瞳仁灼燒出一個洞。

他踩在音量踏闆上的力道逐漸加重，他撥弦的力道也逐漸加重。

弦音如一場逐漸下大的雨，雨幕由疏到密由薄到濃，深灰色的烏雲在天空中翻滾堆疊，大雨席卷過整個世界，所帶來的厚重的水汽幾欲掩住人的鼻息。

而這時，忽然！琴弦上一道重音掃過！如天空乍破雷霆降世，亮白的銀龍在天空中咆哮着撕裂了鉛灰的蒼穹！

琴音已然達到頂點，樂曲已然步入巅峰！大顆熱汗從甘棠的頭頂滑落，摔碎在琴身上。他的雙手在琴弦上急速地上下翻飛，急掃出的樂聲似怒吼、又似恸哭。

音浪之間層層相疊，就像海浪之間相互拍打、相互堆高。琴曲初時樂聲在多深的谷底，此時就攀登在多高的山巒之上。

一波波的琴音滔滔不絕，相疊成的海浪越攀越高。最終竟連山峰也超過，它咆哮一聲、轟隆一聲，漫灌過大地，頭也不回地撞向山峰，将自己撞得粉碎、也将高聳入雲的山峰撞得粉碎！

天光傾瀉，白金色的天光自碎開的山體後傾瀉。

山石緩緩沉入大海，暴風雨慢慢停息。

一切漸漸歸于甯靜，歸于平凡的喜樂。

甘棠将最後一縷琴音輕落，江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五髒六腑中洶湧的激動，他“啪啪啪！”地用力鼓起了掌。

“很不錯的後搖！真的很不錯！你彈得太棒了！”

甘棠大口喘着氣，他酡紅的臉頰上黝黑的雙眼正在發亮。甘棠緊緊抱着自己的電吉他，他在期待，在渴望自己面前的人對他說：

我聽懂了你的歌。

江旺爽朗地大笑着，向甘棠伸出自己的手。

“我也很高興能遇見你。”

甘棠用力回握緊江旺的手。

甘棠在那時才知道，原來人在極度激動的時候，會腦熱頭暈，會胃裡發緊，會一個字也吐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