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日師徒二人加快了腳程,趕在大雪封山之前進了相鄰的鎮子。
好不容易來到有煙火氣的地方,第一件事當然就是要去吃一頓熱乎的湯羹。二人各要了一碗酒釀圓子,捧在手裡慢慢地嚼。
冼清塵病容剛去,還有點畏冷,擁着毛裳,瞧上去斯斯文文又病怏怏的,不像個高手了。反倒是身邊的楚回舟,身材愈長愈高挑,腰闆始終挺得很直,馬尾發也束得高,再加上那副天人之姿,十萬分的風流倜傥少年意氣,倒像個主事之人。
于是店家小厮之類的,都習慣性地向楚回舟寒暄收錢,有事也第一時間找那個姓楚的俊俏公子,冼清塵真的成了甩手掌櫃。
這日二人照例在街上閑逛,路過一戶高門大院,見無數人圍着一塊布欄交頭接耳,在讨論什麼撞邪驅鬼,鳴雷寺要幫忙驅鬼之類的邪門事。
楚回舟擠進人群看了又看,出來後向冼清塵道:“是說這方家小姐撞鬼,鳴雷寺可幫忙驅鬼,隻是需要聘請一位勇士裝扮成小姐夫婿,假成親一次。”
他倒是不怎麼感興趣,又道:“師父,晚上想吃些什麼?我在小廚房裡給你做?”
楚回舟出得廳堂下得廚房,冼清塵胃口也被養刁了一些,蹙着眉頭想了半天沒想出要吃什麼,隻說一句“随便”。
楚回舟不依,翻開以往記錄下的菜譜,像報菜名似的,邊走邊問,最終得了準确回答。
路過一家熱鬧的鋪子,冼清塵腳步調轉,叫楚回舟先回去,徑直走了進去。
置買東西也不是什麼怪事,楚回舟停在原地,盯着門口胭脂鋪的招牌看了片刻,心頭升起一個大大的疑問。
胭脂?師父顯然不用胭脂。
他也不用胭脂。
那他進一家胭脂鋪做什麼?尤其還不讓他跟着。
修行以來他的目力一日好過一日,清晰地看見冼清塵進到裡面,向掌櫃的男子看了個什麼東西,而後就被恭恭敬敬地請上了二樓。
楚回舟不甘心地抿唇,環顧四周,斜後方倒是有一家酒樓的二樓,剛好可以看見其中情形。
他不做多想,施施然去了酒樓,挑了個合适的位置看。
這樣的行為叫做窺視,可楚回舟并未覺得有什麼不妥。他事事都以師父為重,自然想知道師父有什麼事要瞞着他。
他想起冼清塵許久前夜不歸宿那次,最終他也沒有問出冼清塵到底去了哪,做了什麼事,心中便一直記着這樁。
沒過多久,果然出現冼清塵清瘦的身影,掌櫃的請他坐下,送來茶點。楚回舟心想他吃了點心,晚上又要吃不下多少東西了。
不過冼清塵顯然沒有要用的意思,手抵在唇邊咳嗽了兩聲,掐滅了案上點燃的熏香。楚回舟心情稍霁,把剛剛定下菜單中的甜點換成止咳的雪蓮羹。
小二見這人上了樓也不要東西,傻傻地站在窗邊做什麼,于是殷勤地跑上前問。
楚回舟随手接過遞來的價目單,一面看佯裝看上面的吃食,一面分神看對面。可看着看着,事情不對頭起來,冼清塵身邊,竟坐下一個身段婀娜的女子,畫着嬌豔的紅唇,一張一合說着笑。
小二等了許久也不見指示,又出聲提醒了一句,突見這人剛剛還好好的臉色,說陰就陰了,明顯克制着語氣,點了一份雪蓮羹。
拿過價目表才發現這紙被捏的起了皺,小二悻悻離開,心想真是一個怪人,長得好看的怪人,也是不差錢的怪人。
雪蓮價貴,這東西一年到頭沒幾個人點,大多都供到有錢人家的府邸中去的。
而另一邊,冼清塵無奈地看着陳栀,道:“你就不能換身打扮嗎?”
怪不得江湖傳言中陳栀是女子,可在他看來,陳栀這一沒屁股二沒胸,直闆闆的身材扮成女子怎麼看都不像,也就騙騙沒有什麼江湖閱曆的小年輕。
陳栀哼哼道:“我樂意這樣打扮,狡兔三窟,出門在外當然得多一些身份。尊主,你要的消息我給您打探到了。”
他拿出一張紙正色道:“這是雷鳴寺的布局圖,您找的那人這幾年裡都沒有過消息,應當還在寺中。佛門這種地方,别看看上去清清靜靜的,實際上裡頭藏了許多陣法機關,強闖進去怕是不太可能,屬下得調來更多人手。”
冼清塵記住布局圖便将紙丢進一旁暖爐中燒了,燎起火星子,純白的煙束中多了幾縷黑煙。
“不用了。”他道。
陳栀撇撇嘴,撐着下巴搖晃茶盞:“尊主玩師父徒弟的遊戲什麼時候才盡興啊?聽說尊主前些日子生了病,是姓楚的沒照顧好您吧?尊主若是想要,屬下也可以做您徒弟的。”
“……”
陳栀笑笑:“不說這個了,尊主喝茶,我特地為您準備的。”他撅起屁股殷勤倒茶,捧到冼清塵唇邊,不涼不燙,剛剛好可入口。
冼清塵沒有拒絕,就這樣就着他的手喝了,的确是好茶。
隻不過冼清塵還是對陳栀的取向感到怪怪的,道:“以後你在我面前别再女裝了,我看着奇怪。”
陳栀傷心不已:“尊主不喜歡?”
“不喜歡。”
陳栀道:“那尊主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冼清塵沒想過這個問題,嗤他道:“我們這種人還有喜歡人這一說嗎?陳栀,你的問題真好笑。”
他們這種人是哪種人,彼此心知肚明。陳栀不惱,反而覺得歡喜:“尊主身體可還好?我派人去北地尋到了極品雪蓮,送給尊主。”
匣中雪蓮靜靜綻放,花瓣上還有點點雪粒。
冼清塵隻看了一眼:“你真當我命不久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