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清塵對他微微一笑,還似春風,弟子吓得心口一跳,立刻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這或許是他入世前上的第一課,天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分明清晰,浮生一刹好壞參半,惡與善的邊界從不明晰,有時候人認死理,看中了一個牛角,便頭破血流地去鑽,哪管得上善惡。
這一點來看,妖比人好懂得多。
冼魔頭被聽雲宗擒住的消息一夜之内傳遍修仙各派,衆人好奇為何不就地正法,小報上聽雲宗聲明,等十日後聯合仙門百家,宣布對冼魔頭的處置結果。
本以為不二宗會出兵來搶人,不料等了三五日,不二宗一點消息也沒有,好像完全不在意這個宗主的死活。
琉璃殿,楚回舟與一幹親傳弟子立在殿外,将殿中情形聽得分明,伏鹭長老斷然要立即處死冼清塵,茯苓長老也勸留不得禍害,可越河君卻一聲不吭,不知态度如何,塵雲子冷哼。
“楚回舟,進來!”
楚回舟挺直脊背,邁步上階。
殿内,伏鹭見了他便連連搖頭:“楚回舟,我且問你,你為何私藏魔頭不報?”
楚回舟抿緊唇一言不發,眸若深潭,沒有猶豫地跪下:“請師尊與長老責罰。”
塵雲子愛徒心切,和事道:“罷了,你也是被魔頭蠱惑心智,再說,不是都抓到了冼清塵嗎。”
“可掌門所中之毒未解,生死難料!”
“依我看,完了!全完了!毒方是什麼都查不出來!冼清塵死也不說,越掌門,你到底幹了什麼讓冼清塵這麼恨你啊!”伏鹭仰天長歎。
比起這幾人的急切,中毒本人越河君卻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一切自有定數。”
“别定數定數的了,反正從冼清塵嘴裡挖不出來,趕緊處決了他以免夜長夢多!回頭我們闖去不二宗,就不信找不出來解藥!”
“說到底,掌門從前為何不讓我們圍剿不二宗?這種異端邪教,早一鍋端了,何來今日!”
越河君搖頭:“若是那樣,死傷難免過重。”
“那你就等着他殺過來?”
“對。”
茯苓氣鼓鼓道:“對你個頭!”
她道:“所以冼清塵究竟什麼時候殺?”
越河君不答,而是看向了楚回舟。
楚回舟在地上磕了一頭,揚聲道:“弟子懇求,讓我見冼清塵一面。”
伏鹭大怒,抽出靈鞭:“還執迷不悟!”
塵雲子阻攔不及,誡鞭落在楚回舟背上,将他的脊背打得彎了一彎,可仍是高聲道:“掌門,弟子懇求!”
伏鹭還要打,塵雲子連忙止住,道:“掌門,讓回舟去試試吧,看冼清塵願不願意告訴他解藥的下落。”
越河君點點頭:“去吧。”
伏鹭也要跟上:“我與你一起去!”
塵雲子攔了他:“他是我徒弟,還是我跟着。”
也不給人反悔的機會,師徒二人出了琉璃殿,伏鹭怪道“還是溺愛徒弟!好像我不在他面前就會打楚回舟似的!”
一路無話,楚回舟衣袂拂風,等着塵雲子先開口。
塵雲子歎口氣:“你老實說,你如今怎麼看冼清塵?”
楚回舟聲音苦澀,自己也不解其中滋味:“我不知。”
究竟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他厘不清。
“那你怎麼看我?”塵雲子“嘿”了一聲。
楚回舟鄭重道:“師尊待我恩重如山,處處維護,回舟無以回報。”
“不需你回報,隻要你能飛升仙界。你要知道,此界千年未出一位真正飛升成功的仙人,你卻是這千年裡唯一的可能之人!”
飛升,又是飛升……
冼清塵也說他要飛升,可他們都不曾問過他願不願意,想不想要飛升。
“師尊,為何我就一定要飛升不可?”
塵雲子蹙眉:“因為這是你的命!多的是修仙人問道一生也摸不到天道的門檻,你有這般修為這般天資,為何不飛升?扶危濟世,護萬萬生靈,總有一日世上要降下災禍,到時候我們這些老骨頭,沒一個抵擋得住!”
楚回舟默了默,末了道:“弟子明白了。”
塵雲子看他恭敬态度,感慨了一句:“老夫我百年前見過一次劫雷,恐怖啊,我幾乎是立刻就逃了。當時我就知道,我成不了仙。我的道心不夠堅定,所求之物不過一個安穩度日。
回舟,你要記着,唯無情方能成仙,不可留戀,不可懼怕,不可退縮。”
他說得輕易,可世上誰能真的做到毫無留戀?楚回舟想到被關押着的冼清塵,胸口泛起酸楚。
那張字條他看見了,何為“一報還一報”,他總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