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比他更有女人的柔美,就是那種柔美,讓他們的眉眼相去甚遠,而她氣色紅潤,體内靈氣滾滾充盈,他卻已經活得不人不鬼,臉色蒼白,眼下青黑,成了個瘋子。
“阿姐……真的是你……”他踉跄地想要靠近她,生怕這是越河君造出來的幻象。
“是我。”冼逐雨往前邁了一步,神色凝重又可悲地看他,“清塵,早些回頭是岸吧。”
冼清塵愣住了:“你在說什麼啊……想要殺我們的是你身後的人,我回什麼頭?”
“當初你我都還小,還不會分辨是非,這是冼家的罪責。當年是越掌門找到我,救了我。清塵,你這些年糊塗,你殺錯了許多好人。”
冼清塵瞪大雙眼:“我糊塗?我不分是非?我殺人成性?阿姐,你不知我受了多少煎熬,多少苦痛才走到今天,我隻是為了讓那些不把我們當人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冼逐雨目含悲憫,看着他仿佛看着另一個自己。
“但你錯了,一步錯步步錯,你被恨蒙蔽了雙眼,不願意去看真相,不願意接受自己與生俱來的罪。”
“我錯了?”三言兩語之下,冼清塵如被雷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中蓄滿淚水,又落不下來,就這樣死死盯着冼逐雨,一字一頓,咬緊牙關,“我何罪之有?”
“你我生來體質就是一罪!”
真會攬罪,真是良善!
“你幾年間帶領魔宗屠戮四野,這是罪二!”
他什麼也沒管,這是不二宗的罪,為何落到他頭上!
“屠殺當年議事之人,不分青紅皂白,這是罪三!”
她怎麼敢說,他是為了他們,是為了死去的他們啊……
“清塵,越掌門的毒尚可拔除,你若心中還存有一絲善念,就該給出解藥,我們一起留在聽雲宗,好不好?”
她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能這樣對他!
氣海翻湧,冼清塵艱難咽下喉頭作嘔的鐵鏽味,後退一步:“你不是我阿姐。我阿姐已經死了。”
“……”
冼逐雨上前來,愛惜地捧上他臉頰,那點溫暖,那種過分的熟悉與眷戀,血脈裡冥冥中相互的呼喚,氤氲在冼清塵眼中的淚水終于落下,滴在地上融化了霜雪。
“清塵,你聽阿姐一句勸。”
聽勸?
可是他不服!他就是不服!
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說他有錯,他認罪!隻有冼逐雨……冼逐雨沒有這個資格!
他就是帶着為阿姐為自己報仇雪恨的執念才走到今天,否則早就屍骨無存,在不二宗那個魔窟骨頭渣都留不下,他與她一同經曆離散,她怎麼可以這樣輕易說自己有罪?
冼清塵恍惚眨眼,問了一個看似不相幹的問題:“你與他……你與越河君……是什麼關系?”
“我們……”冼逐雨沒有回答,可她不用回答,冼清塵已經盡數了然于胸。
他忽然放聲大笑,笑得眼淚灑落,垂首之間血如梅花點點滴在地上,擡起頭來竟是已經七竅流血,眼神黯淡。
冼逐雨一驚:“你!”
冼清塵知道,他的身體瀕臨爆體而亡的邊緣,他實在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換句話說,他已經沒有了堅持的意義,不知如何去堅持,生命便如一葉無帆無槳的扁舟,任巨浪滔天,傾覆隻在彈指之間。
老天,趕緊下刀子草、死他吧!
“沒有……”他低聲嗫嚅。
冼逐雨驚駭來扶他:“你說什麼?”
冼清塵突然生出氣力,好像回光返照,一把推開了她,将她推得連退三步。
“沒有解藥!越河君,你真是一個僞君子,你去死吧!”
口口聲聲為了不讓人觊觎聚靈丹心,可到頭來,是他自己占盡便宜!
“冼清塵!”
好像真的是回光返照,冼清塵被玄鐵鎖壓制的靈力瞬間爆發,朔風逆轉乾坤,他一掌震碎玄鐵,好像又回到了魔功剛剛練成的時候。
越河君疾步上前,攬住冼逐雨往回撤,冼清塵已經形如鬼魅,破開石門,帶着一身濃重的血氣與煞氣,出現在衆人眼皮子底下。
“是冼清塵!”
衆人陡然一驚,兩列弟子見狀況不對,剛要起劍,便被強大到不可抗拒的靈威壓在地上久久動彈不得。
聽劍樓裡的一幹人等全都站了起來。
冼清塵渾身浴血,赤裸裸的恨意看上來,楚回舟全身的血從頭涼到腳。
“捉住他!”伏鹭率先反應過來,楚回舟應聲而動,不為别的,他抗拒不過飛奔到他身邊的本能。
一切隻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所有的景象都好似放慢了動作,可就在楚回舟躍下聽劍樓的刹那,餘光中有一道鬼影比他更快,是那個女子!
楚回舟一瞬間想起來了,這是在酒樓與師父喂酒的那個人,是在林間與師父見面的那個人,結合關于冼清塵的傳言,這個人,是陳栀。
陳栀最擅長遁形,冼清塵是知道的,可他沒想到,陳栀還帶了一個人,是老宗主身邊的二長老。
他嘻嘻道:“宗主,老宗主命我送你回去。”
他會遁地。
轉眼,就在衆人眼皮子底下,冼清塵又不見了蹤影。
怎麼甕中捉鼈還能讓人逃了?
衆人鬧做一團,伏鹭氣得七竅生煙,楚回舟踩着岩壁跳上來,冷靜道:“我去不二宗!我們去不二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