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起恨,宛如夢中的呓語。
“所有人都說我錯了,他們是為天下為仙道,可我的心太小,裝不下世上的所有人。我隻為一二個人活,所以我不後悔自己犯下的罪,若是要我償還這份罪孽,我沒有怨言。”
冼清塵笑了笑:“現在自然是不恨了。都死過一次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何況我從前總以為沒有人真正愛我,如今看來不是這樣的,我總要為了愛我的人活着。”
明華點點頭,“當年,我趕到不二宗時,你确實已經……”
“對啊,身首異處,我也奇怪。”
冼清塵與她說了鳳凰木一事,明華驚訝地杏眼圓睜,道:“還能有這種事?”
她又問:“那你今後打算如何?”
“先去江南找一個人,然後就往海邊走,我想去看看海。還有,”冼清塵不安地舔舔唇角,“我沒死這件事,還要勞煩明華師父保密。”
明華道:“你放心。”
明華将自己随身的銀兩都給了他,冼清塵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出口:“那個,楚回舟,最近怎麼樣?”
“楚仙尊啊,風頭無兩。三年前他引來紫雷天劫,什麼征兆也沒有,九道天雷劈下來,清露山的一塊草皮劈秃了,火燒了一天一夜,他就飛升了。近十年各地邪魔湧動,沒有他,單靠我們這些人,還真不能讓這天下這麼太平。”
明華想起冼清塵與楚回舟之間的糾葛,道:“你最好還是不要與他相見了,你死一次能活,死第二次就不一定了。”
冼清塵幹笑兩聲:“我當然要躲着他。”
是夜,冼清塵許久沒有枕到如此正常舒适的枕頭,也沒有老牛在身邊的呼噜聲,躺下去格外舒坦。
是不是換一種方式重來,從前錯過的都好像能回來。
他終于确定娘親愛他,隻是聽明華的描述,便可以想象出娘親的樣貌,明華亦是關照他,還有陳栀,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冼清塵這幾日覺淺,可現在他心中安定,很快去會了周公。
隻是周公處,怎麼淨是亭台水榭,仙氣飄飄呢?
冼清塵恍恍惚惚間往前走,腳下的玉橋濕潤,像是剛剛才下過雨,潮濕的水汽氤氲周身,橋下白蓮開合變幻,香氣幽微,諸般相貌。
他走過玉橋,眼前一處僻靜的亭閣,亭閣過後又是長廊,一面是雪山,一面又是靜波萬頃,這裡也沒有太陽月亮之類的光源,可無端就是讓整個天地都亮徹。
行至一半長廊,前方有人獨坐,靜對碧海青天。
這背影,這仙氣!
冼清塵倒吸一口涼氣,忙掉頭要走,可堪堪轉頭的功夫,便聽得一點衣料擦移聲,一柄寒光四射的長劍無聲無息地橫在了他的頸側。
噩夢!這一定是噩夢!
冼清塵死命掐自己的手心,可痛飛了也沒有要醒來的征兆。
“是你嗎……師父。”楚回舟突然喚他,聲音低沉,似在極力隐藏情緒上的波動。
冼清塵知道這下逃不過去了,不是他想躲着楚回舟就能躲着的,根本由不得他!
他轉過頭,盡可能用最真摯的眼神看向楚回舟。
“是我。”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可是楚回舟在驚訝之餘倏然一笑,撤開長劍,道:“師父從未來過我這裡。無論我從前多想念師父,你都沒有來過。”
冼清塵:“……”
嗯嗯嗯?
楚回舟向他伸出手:“師父随我來。”
他現在已是仙尊,行事頗為霸道,也沒管冼清塵有沒有答應,就直接牽過他的手,帶着他往前走。
哪怕他面帶笑容,可氣勢完全不容人拒絕。
兩人來到長廊盡頭,楚回舟剛剛席地而坐的地方。
視野盡處雪山微茫,剛剛還平靜的天空突然落下飛雪。
楚回舟道:“這樣的景色,一人獨看真是寂寞……師父,你有想念我嗎?”
這讓他怎麼回答?
冼清塵糾結萬分,末了還是順順他的毛,嘴裡蹦出一個“想”字。
他看向楚回舟,楚回舟也看向他。
楚回舟一直在笑,可漸漸的,那宛如孩童拿回至心愛之物的笑容隐去了。
他垂眸,了然一聲:“心魔。”
劍影微動,冼清塵看着自己被捅穿的身體,眼前冒出無數的問号。
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