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樓下行人,包間隔門外的吆喝,八仙桌上熱氣騰騰的江南菜,都無法溫暖冼清塵此時涼涼的心。
他與赫連儀相對而坐,兩人當初最後一面時冼清塵還是個瘋子,現在卻仿佛變了一個人。
赫連儀不敢置信,将他從頭到腳看過去,青年五官清隽,眉展目舒的,身上哪還有從前那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陰鸷感,簡直已經平和的快有佛光普照。
一個時辰前,冼清塵盡力扮鬼臉卻扮不像,便索性放棄,拉着赫連儀鑽入一個包房,警惕地探頭來回看顧,随即收回去,問赫連儀道:“他不在吧?”
立刻,赫連儀就明白了他言語中的“他”是指誰。
“沒……”
但他還是難以接受,顫抖着手指:“你不是……你不是已經……”
冼清塵吞一口桌上茶水:“死了。但是又活了。具體我也很難與你解釋。”
二人目光相接,冼清塵若有所思,赫連儀突然反應過來,連連往後退了幾步,背嘭一下撞在牆上,道:“冼宗主,冼前輩,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是魔物了?你要殺我嗎?當年神劍的事我是真的不知情。”
都說冼清塵睚眦必報,赫連儀心想他一定是因為當年之事,所以對他心懷仇怨,這回複活是要來找他報仇的!
冼清塵無語地扯扯嘴角,看來他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
現在他沒有武力,隻好曉之以情動之以禮,他道:“你不要誤會。事情是這樣的,我不殺你,我隻是來這裡找一個人,沒想到與你遇上。但是請你千萬千萬不要告訴那個人我的消息,對他對我都不好。”
赫連儀咽了咽口水:“你真不是魔物?”
“不是。”冼清塵眨眨眼睛,“何出此言呢?”
赫連儀糾結道:“近來有多人目擊到沿海處有妖魔出沒,還有海裡遇難的人上岸之類的傳聞,各大門派都挺重視的,我一方面來查查這事,一方面是替那個誰找人……”
那個誰……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說那個人的名字,仙人耳力不可與凡人相較,萬一說了楚回舟的名字被他聽見趕過來就不好了。
沒錯,不用冼清塵請求,赫連儀本來也不會将他沒死的事情告訴楚回舟,人死的時候還讓楚回舟這麼念念不忘,要是知道人沒死,天知道楚回舟要做什麼事情。
現在妖魔與仙門的平衡隐隐有被打破的趨勢,他是赫連山莊下一任莊主,也是楚回舟的好友,當然不會讓楚回舟這個仙人發生任何有可能的意外。
冼清塵的肚子适時發出了一聲空洞的慘叫,他不好意思地捂上,道:“還沒吃飯。”
說完,眼神落在赫連儀金光閃閃的裝扮上轉了一圈,露出一個恰當好處的微笑。
赫連儀小心翼翼地:“我請?”
冼清塵點點頭:“多謝。”
還真是不客氣。
一筷又一筷,江南的菜肴清淡卻滋味豐富,冼清塵大呼好吃。
赫連儀怔怔看他加了第三碗米飯,不由自主地開口:“冼宗主,和從前變了許多……”
冼清塵道:“不用再叫我冼宗主了,就叫我冼清塵吧,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而且我從前也沒有拿劍指過你呀。”
這倒是。
赫連儀實在是好奇:“你到底是如何活過來的?當初我親眼看着你的腦袋飛出去的……”
“我說我是從地裡長出來的你信嗎?”
赫連儀露出一個當他是傻子的目光:“不信。”
冼清塵聳聳肩:“可事實就是這樣。也巧,我在鳳凰山枯死的鳳凰木下長出來的,和你家那把……”
他送入口中的一筷金絲酥突然停滞在半空,本是一句無心的話,卻在此時給了他莫大的靈感,一種“不會吧”的念頭直沖心靈,帶起整個靈魂的顫栗。
傳聞傳聞,當年他說笑般講與楚回舟聽的傳聞,難道是真的?
寒翎劍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鳳凰木又是寒翎劍的原材,各種因緣巧合的因素彙聚一堂,才使得奇迹成真。
“怎麼了?”赫連儀問。
冼清塵打了一個嗝,引開話題:“你方才說替那個誰找人,找誰?”
“你的屬下,陳栀。”
冼清塵一口茶險些噴出去。
“真巧,我也在找他。他在這裡?”
赫連儀正經道:“你也不知道他在哪?有人說看見他去了臨海鎮,我正是要往那裡去。”
“那個誰找陳栀做什麼?”
赫連儀“額”了一聲,吐槽道:“還不是因為你的腦袋!”
冼清塵弄明白前因後果,不可置信道:“真沒想到他這麼堅持。”
一般主角殺了反派哪有會還記住反派的,楚回舟還想給他立墓,原來他對他的情比他想的要深的多,要嚴重得多。
冼清塵上輩子從沒有想過自己死後會怎樣,不管是屍骨無存,還是五馬分屍,所有人隻會拍手叫好,土一灑風一揚,白茫茫全還給大地多幹淨。陳栀是意外,楚回舟更是意外,居然還會有人愛他。
想到這他的心裡就莫名臊得慌,他何德何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