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那樣的哦。”枝垂栗對他的失态似乎一點都不在意,眉眼彎彎的說,“爸爸媽媽是因為你是崇拜的人留下來的孩子,才會想收養你。我是因為你很有趣,才會向你提議的。”
江戶川亂步抿起唇,“什麼啊!很有趣……這個就算了,什麼是崇拜的人?”
“就是崇拜的人,媽媽很崇拜平井小姐的。唔、要再小聲一點哦。”枝垂栗的聲音還是小小的,“我剛剛說的關于媽媽的事情、家族的事情,都是我們兩個的秘密,不可以和别人說。”
江戶川亂步愣了一下,“這是秘密嗎?不是隻要長大了、知道的東西更多一點,就會直接知道真相?”
枝垂栗好像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擡頭看了看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難怪剛才若狹家的會失态……唔、怎麼說呢,我剛才說的那些,是我本來不應該知道的事情。”
江戶川亂步微微屏住呼吸,突然有種即将接近什麼的預感,“……為什麼?因為你是小孩子?”
“不隻是這樣而已。”枝垂栗注視着他,“是因為沒人告訴我。那都是我看出來的、推測出來的事實。”
江戶川亂步的胸口有些緊緊的,看着枝垂栗。
枝垂栗露出狡黠的笑容,“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是笨蛋。無論是小孩還是大人,能用眼睛看出很多信息的人少之又少哦!尤其是還沒經受過訓練的小孩子,應該要什麼都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正常?”江戶川亂步重複一遍這個詞。
枝垂栗肯定道,“嗯,正常。”
“可是、”江戶川亂步愣愣的說,“我可以、你也可以。”
枝垂栗藤色的眼瞳閃着明亮的光,“我可以,你也可以。亂步哥早就發現了吧,在看見我的時候。”
——他們才是“異類”,他們才是同類。
江戶川亂步愣在原地好一會兒,猛地站起身來,“我要回屋子裡。”
枝垂栗眨眨眼,坐着沒動。
江戶川亂步走了兩步,扭頭看他,“笨蛋小騙子也要來!”
枝垂栗還是沒有動,“屋子裡會有很多人哦,沒關系嗎?等一下爸爸媽媽就會出來找我了。”
江戶川亂步就知道自己想回屋的原因會被看出來,聞言停下腳步,猶豫一秒,就再次坐回原位,“……家裡第一次這麼熱鬧。可是我好讨厭,想要趕快逃跑。”
枝垂栗側過頭,清澈的眼睛定定望向他。
江戶川亂步被看得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我以為我不想哭的。”
“如果太傷心,也有可能會哭不出來。”枝垂栗還是像小大人一樣的說,“亂步哥哭出來,我也安心了哦。”
江戶川亂步忍了忍、又忍了忍,決定不忍了,直接伸出手捏住枝垂栗軟軟的、還帶着嬰兒肥的臉頰,“臉都還這麼軟,裝什麼大人!”
枝垂栗完全傻住了,“咦、什……”
江戶川亂步看他終于完全露出小孩子該有的神情,心滿意足的放開手,“哼。”
枝垂栗盯着他看了兩秒,也沒忍住伸出手捏住江戶川亂步的臉,“亂步哥是笨蛋!你的臉明明也還這麼軟!”
江戶川亂步完全沒想到會被反擊,也傻住幾秒,跟着伸出手去捏他的臉,“你才是笨蛋!”
兩個人互相捏的臉,姿勢變得很别扭,可是又沒人想先放手。
“爸爸媽媽要出來了,亂步哥快放手——”枝垂栗因為還被捏着臉,說話都有點含糊,“笨蛋、”
“你先放。”江戶川亂步說話也變得有點含糊,“你放我再放。”
枝垂栗大大的眼睛好像漾着水光,很委屈的點點頭。
江戶川亂步突然有點不太想放手了。
不過一直捏着也很奇怪。
他們達成共識,對視一眼,終于同時放開手。
枝垂栗默默揉揉自己的臉頰,“明明就是亂步哥先捏的……”
江戶川亂步盯着他好像年糕一樣被他自己搓搓揉揉的臉頰,又伸出手指戳了一下。
枝垂栗警惕的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不可以再捏了!”
“沒有要捏啦。”江戶川亂步直白的說,“看起來很好戳的樣子。”
“不好戳!”枝垂栗又警惕的看了他片刻,才小心翼翼的放下手。
微涼的風從山的那邊吹拂過來。
河岸邊的雜草輕微晃動,河水再次被掀起一陣陣的漣漪。
江戶川亂步忽然想到,“你們晚上住在哪裡?”
他的家不大,這些來來往往的客人有的隻來一下下就離開了,有的會在其他地方住一晚上,隔天又來一下下再離開。
喪禮明天就會結束,枝垂栗的家人一定會待到喪禮完全結束才走。
雖然還沒見過他的雙親,可是江戶川亂步光是看着枝垂栗就能這麼肯定。
而且、枝垂栗剛才聽他說明天給答案,也沒有否定他的話。
枝垂栗果然說出了今天的住宿地點,“我們會住在藤堂家的宅邸。”
江戶川亂步聽他說的理所當然的樣子,反而有點茫然,“在哪裡,離我家很近?”
枝垂栗伸手指個方向,“從你家直直走,不拐彎的一直走,不到十分鐘就會到了。”
江戶川亂步在這個小小的山間城鎮住了這麼多年,一下子就知道他在說哪裡,“哈?那間很大的房子?!”
“是呀。”枝垂栗快樂的點頭,“就是那間很大的房子。那是藤堂家族很久以前的宅邸,現在是别莊的用途,我們今天會借住在那裡。”
來自遙遠關東的客人隻有他們而已,其他人在附近的縣市基本都有着自己的别邸可以住,不需要勞煩到藤堂家。
不過枝垂栗的雙親本來也隻是想住在伊勢或是其他地方,是藤堂家的人聽說他們要來,非常熱情的請他們直接住在自己的别邸裡,他們才住過去的。
“好像從來沒看過那裡有人進出。”江戶川亂步咂咂嘴,“算了。”
反正他本來也不怎麼在意那座宅院有沒有人進出,都是在學校裡聽同學們說的。
有些同學還想溜進大宅院裡探險……原來至今沒人成功過,是因為那裡本來就還有人在管理,還是那種奇奇怪怪的高門大戶,當然不可能讓附近的小孩溜進去玩。
江戶川亂步在雙親過世後的這些天已經看了不少世家貴族的人,到現在還是覺得他們奇奇怪怪的。
他又看了眼枝垂栗。
同樣身在世家貴族,還會被其他世家貴族恭敬對待的枝垂栗,在奇怪的貴族裡面又是很不一樣的奇怪方式。
和他這幾天看見的、絕大多數的世家貴族都不太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來自關東,口音和習慣都不一樣,還是因為他年紀尚小,所以才沒有那麼虛僞的模樣。
雖然會假裝是小大人,可是感覺一點都不讨厭。
枝垂栗也轉頭看他,餘光突然瞄到什麼,神情一下子變得非常明亮,“爸爸媽媽來了。”
江戶川亂步也跟着轉頭看過去。
枝垂栗站起身,朝着遠遠走來的兩個人揮了揮手。
由于是來參加喪禮的,枝垂栗的父母理所當然的都穿着喪服。
江戶川亂步也跟着站起身,望着他們的身影,無意識的捏了捏手指。
枝垂栗側頭看了看他,忽然伸出手碰碰他的手指,“那樣會痛的。”
江戶川亂步低頭看了看那隻小小軟軟的手,沒怎麼猶豫的直接握住。
等等、
為什麼要握住?
他自己握住了才後知後覺的想着,也沒放開手,反而又握緊了點。
枝垂栗眨眨眼,沒有掙脫。
遠處的枝垂夫婦也看見了他們交握的雙手,好像有些愣住,互相看了看,又再次看向他們。
即使還沒走近,也能看到他們臉上帶着柔軟的笑容。
柔軟,卻又有着尚未褪去的悲傷。
崇拜的人、重視着的友人的突然離去,對他們而言是相當沉重的打擊。
江戶川亂步有些愣愣的注視着向他走來的兩個人。
……他們也很奇怪。
和來來往往的陌生人們是不一樣的奇怪,和枝垂栗的奇怪是一樣的。
是因為“不像是世家貴族”而奇怪。
他緊了緊手中握着的、小小軟軟的手。
枝垂栗的雙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