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呼嘯的山頂,有屋宅中冒出炊煙,煙霧摻雜在白皚皚之中,一時分不清來處,或許是人的吐息,或許是屋内從未用過的竈台,又或許是風吹起的雪。
季宿白走出竈間,推開西廂房的門進去。
床邊有把椅子,應當是放置了很久,屋内設有暖爐,床上還放了一個湯婆子,隔着床褥,讓那一片都暖烘烘的。
男人在椅子上坐下,手中把玩着一枚黃玉,定睛一看,便是甯歸硯丢下山崖的那塊,終歸還是被主人給尋了回來。
黃玉上面氤氲着淡淡的藍色光芒,這是季宿白設下的陣法,他将捏了捏,那光芒便幾度閃動,随後消散。
應當是季宿白帶來的氣壓過盛,又或者對方壓根沒有要收着氣息的意思,絲絲冷意鑽入甯歸硯的掌心,在手心被塞入一枚還帶有體溫的玉佩時,那種獨特的寒冷便更盛了。
甯歸硯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猛地睜眼時,便看見季宿白那張湊得極近還帶着微笑的臉,那種平和的笑容出現在季宿白臉上,怎麼瞧着怎麼怪異。
心髒猛地跳動幾下,甯歸硯抓緊了身側的床褥,抿着唇,從朦胧中瞧清楚季宿白的動作。
男人将手心的東西往他掌上壓了壓,身體也前傾來,嘴唇微張。
“舍得醒了?”
甯歸硯蜷縮了下手腕,微微擡起下颌,随後偏頭,兩人的距離就拉得更近了。
他将手中的玉佩捂住,掌心沁出汗,面上疑惑。
“這東西,怎麼在師尊哪?”
季宿白沒回答他,保持着這個姿勢良久,随後遽然撐起另一隻手,原本握住甯歸硯手的那隻擒住甯歸硯下颌,眸光冷漠,手上的力度也不輕,将唇角的那顆痣都壓了下去。
“甯歸硯,我是該說你膽子比天大呢,還是說你志向高遠,難不成這天一山容不下你?”
臉上的力度又大了些,掐得甯歸硯發笑。
“不讓我走,又不待見我,師尊好生有理,再說了,我不是還在這裡嗎?怎麼忽然就生氣了,還是說覺得情況同你想象的有差,惱羞成怒了?”
甯歸硯攤開了兩人的猜忌,下颌也被高高擡起,他瞧見那張依舊平靜的臉,莫名生氣,好似扛不住的人隻有他,輸得一敗塗地。
季宿白不聽他辯駁,冷笑着擒住甯歸硯放在身側的那隻受傷的手,扒開他的手心,應當是刻意而為,手心的傷痕保持平常的恢複速度,此刻結了痂。
他按了按傷處,見甯歸硯皺着眉,最終沒用力,隻是碰了一碰将人手拉起,甯歸硯便也跟着力度起身,沒來得及反應,便一額頭砸在了季宿白肩側。
男人身形高大,雖然穿的衣物布料柔軟上好,但對方也是健壯的,腦袋砸在肩側,猶如被一拳頭揮了一下,此刻疼痛就轉移到額頭了,連不小心将傷處扯開都沒發現。
突然一聲驚訝的氣音和木制品的碰撞聲,季宿白松開甯歸硯的臉,側身擋住人,扭頭看過去,是林言言驚詫和好奇的目光,還帶有那麼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甯歸硯見狀快速扭開了手,手心的疼痛也冒出來,他短“嘶”一聲,壓住聲音裡的不滿詢問:“誰?”
林言言聽聞,将手中的湯藥穩住,讪讪笑着:“師兄,我來送藥,我放在這裡了,我還有事情,得去找師弟探讨一下,我先走了!”
話還沒說完,碗一落聲音就先遠去了。
季宿白低頭看了看手指上染上的紅,壓了壓眉眼,将旁邊林言言放下的湯藥端起遞到甯歸硯面前。
他冷冷道:“喝。”
那語氣不像是關心人。
甯歸硯也不會虧待自己,藥雖然苦,但日日喝,也習慣了,一口氣悶下去眉頭都沒皺,喝完就放到季宿白還沒收回去的手上,不似那副彬彬有禮大弟子的模樣。
季宿白将碗放下,站起身,看了眼甯歸硯撒在床沿的玉佩,撿起來再次放在甯歸硯手心。
他端起不見藥液的碗,那雙看透一切的眸子也蘊含了疑惑,在兩人長久的寂靜後,季宿白驟然開口。
“你手上那張地圖,誰給你的?”
甯歸硯知道自己暗地裡被監視,但沒想到對方跟得那麼緊,想必是真懷疑他和魔族勾結。
于是開口解釋:“徐應,不過我隻是幫他一個小忙,怎麼,你要拿宗門的規矩壓我嗎?”
“若是要壓,何須留你到現在?”
甯歸硯斂下的眸子一擡,他扭頭:“師尊難道不是懷疑我與魔族勾結?特地盯着我看我出錯?怎麼就要留我了?覺得蜂屯蟻聚了,想一網打盡?師尊可是多想了,我若是有那個本事,宗門内早早便被我挖空了... ...”
他定定瞧過去,目光毫不避諱,略帶得意,拿準了季宿白此刻不會再動他,畢竟他身上疑點太多,便是連他自己都說不清。
和料想中的一樣,季宿白也并未打算将他交上長老堂,心裡不知道打什麼主意,揚唇笑了笑。
“你是個聰明人。”
季宿白轉身。
“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你也可以拿着你手上的東西走,就算把我施下的咒法解掉,我也能找到你,給你的東西好好收着,我不想事情還沒弄明白,線索源頭就沒了。”
他說完,将房門關上。
屋内暖和了些,甯歸硯默了半晌,将褥子往上拉了拉,重新躺下,他伸手把那枚黃玉捏在手心,随後收了表情,沒多久便閉上了眼。
季宿白前往竈間,瞧見林言言拉着景弗在竊竊私語些什麼,他進了門,兩人便受了驚吓一般轉過頭來,景弗還好,林言言一臉大驚失色。
以往他們瞧着季宿白的目光最多是有些恭敬和懼怕,誰看見季宿白都是那個樣子,但現在卻像是看着誤入歧途的同伴,欲言又止的模樣瞧得季宿白皺起了眉頭。
“你們師兄沒什麼事了,不用在此守候,下山去吧,明日開始早課,我會去督促,别遲到。”
說着,他便要離開,被林言言鼓足勇氣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