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一秒,輕聲加了一句。
“For me, Amore.”(為了我,愛茉爾。)
少女愣了片刻,然後把書放在了雪地裡,抽出魔杖,先練習了一遍動作,然後合眼想了片刻。
再睜開,手腕利落地翻轉。
“Expecto patronum.”
銀白色的光從杖尖噴湧而出,形成一個巨大的屏障,但少女維持得很費力,銀光幾次險些熄滅,卻始終沒有形成一個成型的守護神。
湯姆握緊了拳。他想提醒愛茉爾用她最喜悅的回憶,但話到嘴邊,最終又沒有出口。
或許,像他一樣,她最歡樂的回憶,也就僅此而已。
銀光寸寸消失在了雪中,兩相襯托,顯得雪地一片灰暗,正慢慢吞噬着銀白。少女的額頭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但她仍舊努力維系着那最後一點魔法。
她用力合了合眼,過了片刻才再睜開。
“Expecto——patronum!”
這次,一縷炙烈的銀光從她的魔杖尖端噴湧而出,被雪光一映,瞬間晃得湯姆睜不開眼。比烈日、皓月、萬千星辰更加璀璨的明亮光芒裡,一匹似馬非馬,似鹿非鹿的動物向他走來。
湯姆轉頭看愛茉爾。少女在喘息中微笑着,杖尖指引那匹銀白的——銀白得把雪襯成了灰色的——獨角獸,讓它朝他走去。
純潔、新生、希望的象征。
湯姆不自覺地擡起手,輕輕撫摸獨角獸的鬃毛,每一縷都似乎是最明亮的星光或陽光凝結成的,在他指尖觸碰到的一瞬化成了透明。但獨角獸卻仍像有感知一樣,溫馴地擡起頭,銀灰色的大眼撞進了他的眼裡。
那一瞬,湯姆看到了愛茉爾為什麼能召喚出守護神。
———三歲的愛茉爾緊緊摟着父親的脖子,一旁的床上躺着精神萎靡、消瘦蒼白的瑟爾女士。Amor Bianchi——那個普普通通的麻瓜男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建築工人,窮困潦倒的意大利移民——一手抱着女兒,一手輕柔地從妻子頰旁拂開她稀疏的頭發。
———他托着妻子的後頸,手指愛憐地摩挲她的發,慢慢用杯子給她喂水,然後俯身在妻子唇上一吻。
——— “I’m so sorry, my love. I know it’s difficult, terribly difficult. We…We'll be able to afford it when my pay comes through…white bread…just like last month, even candies for Amore.”(我很抱歉,親愛的。我知道這有多難,确實非常艱難。等……等我的工資下來,我們就買得起了……白面包…跟上個月一樣,甚至能給愛茉爾買些糖果。)
——— “But I love you, my love. No matter what happens, I’ll always love you, and I’ll always love our little Amore.”(但我愛你,親愛的。無論多麼困難,我都會永遠愛你,我永遠愛我們的小愛茉爾。)
———他在愛茉爾額頭上印了個長長的吻,逗得小姑娘一陣歡笑,輕聲道, “Amore mio, remember for me, no matter how difficult things get, believe…believe in courage…” (我的愛,記住,無論世道多麼艱難,請一定要相信……相信勇氣……)
——— “…and trust in hope.” (……相信希望。)
銀白的獨角獸垂下眼,中斷了那段回憶,步履迅捷如飛,消失在了雪徑遠方,銀光一點點被灰暗的雪淹沒。
愛茉爾走到他面前,頰旁仍舊染着殘餘的興奮和笑意,亮晶晶的大眼期待地望着他。
然後——那是許久以來的第一次——她對他豎起屏障後的第一次,他看到了她腦海中的念頭。那道堅固的牆緩緩落下,冷冰冰空蕩蕩的空白被逐漸填滿;但這次,不再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女無意識間暴露自己的心緒,而是在一個靈魂在學會保護自己之後,仍舊選擇——仍舊願意——向他展露自己的弱點,自己的内心。
———昏暗燭光下的辦公室裡,她坐在他辦公桌上,毫無保留、無所畏懼地将自己完完全全交托在了他手裡。即便聲音顫抖,滿帶着哭腔,仍舊無比認真地說出了那三個詞。
——— “I trust you.” (我相信你。)
那一刻,湯姆心底裡的某道堤壩決開了一條口子,洪水洶湧而出,連帶而出的是一些列他也不熟悉的猛獸。它們不斷在他心頭撕咬、啃噬,不許他在鑽心噬骨的疼痛中有一絲一毫的喘息,心脈幾乎繃斷一樣的抽痛讓他有一瞬間幾近窒息。
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保持住神色的鎮定和氣息的平穩,強迫自己避開了愛茉爾那雙笑意盈盈的烏眸。
過了良久才能說話。
“You’d better be on your way, Sayre. It is getting quite late.”(你該走了,瑟爾,天色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