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好像在等着婉兒回答,她倒是一驚。
上官婉兒在說完莊公叔段二人少智之後,才驚覺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她不認為袁熙無緣由的問鄭伯克段,是真的是在考校她學識。
考他《春秋左氏傳》?!
她是女婢,也才十二歲好不好?
還讓她評價一下曆史上誰有智謀?
她能說誰?
姜子牙?張良?
還是現在年方弱冠尚未出山的諸葛亮?
亦或是她大唐的太宗文皇帝?
照郭婉這個十一二歲如花似玉的年紀,好像說誰都有點驚世駭俗吧。
她可不想做那個十二歲官拜上卿的甘羅,他雖是幼時有智,十二為使臣、十二封上卿,可他也是十二升天仙……
年紀輕輕就死了。
天妒英才。
甘羅這般英年早逝,等過幾年曹操的兒子曹沖也會這樣。
才高不壽。
那郭婉就更不可能過早顯露跟年齡不太相符的才智了。
于是她暗一思忖,想通其中細枝末節,隻是回答道:“婉兒不知。”
然後繼續低頭做她的縮頭龜子。
多說多錯,不說不錯。
不出所料,袁熙沒有繼續追問她,一定要讓她說出所以然。
他沒有執着于郭婉的回答,郭婉便好像後知後覺地想明白袁熙在幹什麼了。
袁熙之前一個人在默默地想些問題,不由自主地問了出來,問的隐晦,也沒想着真的從年紀才十二歲的奴客郭婉嘴裡得到什麼答案。
并不是針對郭婉,所以上官婉兒放心了。
她并不想闖進袁氏父子的眼中,隻是在等待,等待時機離開邺城。
至于去哪裡,上官婉兒現在也有些迷茫。
她知道自己有顆沉寂許久的内心,但是俗話說久旱逢甘霖,那滋潤上官婉兒的甘霖在哪裡?
上輩子,她是女皇陛下一輩子的筆杆。
這輩子,她如何會甘心做一輩子奴客?
轉頭去看袁熙那邊。
袁熙好似剛才不經意間在考校郭婉,現在又好似無意的沉默下來。
他隻是靜靜地磨挲着手中的帛書,靜靜地想着什麼,沒有注意郭婉。
袁熙考校郭婉《春秋左氏傳》第一篇是有用意的,正如郭婉想的那樣。
《春秋左氏傳》首章是“鄭伯克段于鄢”。
“鄭伯”就是鄭莊公,而這個“段”就是他的弟弟太叔段(後來被封在共地,又叫共叔段)。
莊公設計并故意縱容其弟與其母,其弟驕縱,于是欲奪國君之位,莊公便以此讨伐共叔段。莊公怨其母偏心,将母親遷于穎地。
後來事情轉變,但那都不重要,不是重點,也不是袁熙想要表達的意思。
上官婉兒聰慧如斯,自然知道袁熙想表達的,或者說袁熙一直在擔心受怕的,是曆史驚人的相似性。
“鄭伯克段于鄢”與如今袁氏的情況是多麼相似?
袁譚為長,将其比為莊公;袁尚為幼,是為太叔段。二子之母劉夫人喜幼惡長,和那武姜又是多麼相像!
鄭莊公赢于太叔段和武姜,克段于鄢;袁譚袁尚倒是輸赢尚未可知,但這個誰輸誰赢并不是袁熙關心和關注的重點。
袁譚和袁尚孰為莊公都不要緊,袁熙關切的重點是,他的處境和結局,是和太叔段一般,還是像莊公和太叔段的庶兄原繁那樣?
鄭莊公和太叔段的庶兄原繁,雖是晚年受冤,但早些年還是躲過了莊公和叔段之争的。
袁熙頗通經史,早些年便想到今天這般處境,但到今天,卻仍猶豫不決,甚至詢問身側稚齡奴客,毫無自己主見。
這是袁熙性格上的缺點,這也是制約袁熙成為亂世君主,與袁譚、袁尚亦或是和曹操相争的緻命缺點。
上官婉兒想的通透,卻也沒有說話。隻是看着自己的衣角,把頭低得更低了些。
他袁熙成王敗寇,與她何幹。
此時的氛圍确實有些沉悶壓抑。
仿佛百萬大軍壓境,讓人喘不過來氣。
上官婉兒不說話,袁熙也在想着自己的事,房裡的女婢其實不隻有她婉兒,但其他侍奉在側的女婢,自然也安分守己,靜默無言。
上官婉兒侍奉女皇久矣,對于侍奉着的主人安靜不出聲自然不會無所适從。
“讓吾面見二公子!”
如此安靜的屋内自然是能聽到門外這突兀的一聲,何況這人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