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聞季才兄得曹公之青睐,欲征辟入幕乎?”
“莫非是赴許都,于朝堂之上以展宏圖?”
郭婉驚奇。
楊俊被曹操征辟,竟然也不開心?
其眉宇間隐現憂色,頗令人費解。
現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曹操統一河北趨勢已顯,如今投入曹操麾下,顯然是順勢而為。
共餐之樂,實乃陌路人情誼增進的捷徑。
牽招、楊俊二人,性情灑脫,郭婉亦不拘小節,是以席間笑語盈盈,雖是初遇的生人,但卻以兄弟相稱毫不奇怪,其樂融融。
不過,話題說到曹操征辟這件事,楊俊顯然有些苦悶。
楊俊,獲嘉本地不算大族,但也家資頗豐,為曹操所矚目,亦屬情理之中。
隻是不知為何他如此苦惱。
獲嘉水引,風味獨絕,若遠離鄉土,縱得高官厚祿,恐亦難再享此口福,尤其是遠赴他鄉,更添幾分不舍。
于是郭婉猜測,可能是楊俊好口腹之欲,出仕之後,難以歸家所以暗自神傷。
“非也,俊乃受曹公之命,入司空府,充任掾屬之職,下治外縣。司空之令,豈敢有違?”
楊俊淡然一笑,語中卻藏無奈。
難怪如此。
郭婉聞言,明白些許。
并非全然因為外出為官不能吃家鄉的水引馎饦。
曹操征戰河北,冀州望族紛紛歸附,冀州初定,曹公自欲穩固其權。
世家子弟,随風轉舵,而地方豪強,則無待價而沽的便利。
楊俊雖富甲一方,然亦難逃曹公之網羅,以唯才是舉之名,實則削弱地方之控制力。
繼而,遣能者遠赴他鄉,既分其勢,又治其地。
曹操之辟,是赤裸裸的陽謀,但卻也無從招緻。
曹操對河北的控制顯然早有謀劃。
“怪不得城外所遇河内之士,亦欲遁往曲城。”
郭婉心中暗自思量,城外偶遇的跟他們換車的華服公子,或亦遭此征辟之厄。
遠走曲城,就不用被曹操分配外郡小縣,異地上任了。
在外郡的小縣裡面做掾屬,很難做出政績,顯然沒有出頭之日。
等再過幾年,河北既定,并、冀、幽、青四州,官職空缺自不在少數。
如今曹操所釋之職,皆是無利可圖、前途黯淡之末席。
好官職早就被曹操分給麾下文武了,哪裡輪得上他們這些地方豪庶。
反正此時誰上任誰吃虧。
楊俊歎惜水引之失,郭婉亦感權位逼人,唏噓不已。
“何不辭卻曹公之任?”郭婉試探問道。
楊俊聞言,苦笑浮面,以箸輕撥湯面,繞引水馎饦而落,邊食邊歎:“司空承天子之诏,抗旨非吾輩所能為,亦非所願。此中曲折,非一言可盡。”
想要拒絕曹操的征辟談何容易?
這不是他這等末流豪族能做的。
楊俊的奴客兼弟子王象,立于一側,眉宇緊蹙,憂慮之色溢于言表,較之楊俊猶甚。
面若止水,然掌心已微汗涔涔,不知是食熱所蒸,抑或憂思深重所緻。
楊俊心中明鏡,曹操之意非善,然亦無拒之良策,遂隻能決意赴任:“既司空有令,召俊入許都,明日吾便整裝待發,赴司空府以應其命。”
言罷,神色間似是看透紅塵,又似無奈之舉。
複又語帶期許:“但祈羲伯能得曹公青睐,他日若成大器,俊雖微末小吏,亦能以之為榮,光耀門楣。”
郭婉聞言,眸光微動,與牽招目光交彙,遂提議道:“季才兄既定行期,婉與子經亦有意往許都一行,将軍欲從軍效力,婉則欲入掖庭以窺時局。公子意下如何?或可結伴而行?”
楊俊聞言,略顯訝異:“二位亦欲赴許?真乃巧合也。”
郭婉續道:“亂世之中,獨行多險,許都雖繁華,然米珠薪桂,居之不易。吾等若同行,彼此間可互為依仗,共渡難關,豈不美哉?”
楊俊颔首,心中略感寬慰:“女郎所言極是,便依此計,明日同赴許都,共謀前程。”
言畢,四人相視一笑,雖前路未知,卻添了幾分同行之誼。
人是團結動物,在迷茫之時很容易接受别人的善意,抱團取暖。
四人食畢,水引馎饦之香猶袅袅繞梁,步出食肆,正值晌午,日色熾烈,灑落街巷,金輝與陰影交織,映照出一幅亂世浮生圖。
雖獲嘉一城暫免戰火侵擾,然街市之上,頹敗之氣已悄然彌漫。
行人神色匆匆,或愁容滿面,或目光空洞,盡顯世态炎涼。
忽而,一陣低泣穿透喧嚣,如寒風中的孤雁,凄楚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