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聞之,微微一笑,從容答曰:“吾乃司空長子,曹丕是也。此番出使,乃奉司空之命,前來江東通好。”
昔日之時,曹操猶以天子之名,号令九州,威震四方。
但時過境遷,如今曹操一統河北在即,對江東孫權,已自視為長輩,不複以天子為盾,直言乃司空之命也。
曹丕以司空之命試之,隻見戴員神色如故,未見有江東孫氏之臣對曹操應有的憎惡之情。
由此觀之,戴員對于孫權之忠心,似亦非笃定。
此或與其為朝廷空降丹陽郡丞的身份有關。
但郭婉思之,戴員的不忠誠,與孫翊也脫不了幹系。
若非孫權強遣三弟孫翊至丹陽,吳景既殁,丹陽一郡,早晚是戴員的囊中之物。
孫權此舉,着實令戴員心生寒意。
丹陽争權,于曹操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曹丕似覺戴員心中有憤懑,乃有意無意而言曰:“丹陽今為孫氏所據,不服朝廷。郡丞日後将何以自立于此?”
言下之意,莫非其欲向孫氏搖尾乞降乎?
戴員乃河東人士,于江東并無歸屬感,江東之衆亦視其為外人,赤裸裸地被排斥于外。
其處境之尴尬,可見一斑。
見戴員之面色愈趨陰沉,曹丕心知需适可而止,挑撥教唆的言辭不宜過露。
于是,曹丕笑而轉言他事,複與戴員談及江東特産。
曹丕問曰:“江東之地,物産豐饒,可有北地所無之物?吾欲購之,以獻于司空。”
戴員聞之,面色稍霁,乃細數江東之珍稀。
郭婉前世曾聞一言,雲:“曹魏多謀士,蜀漢饒勇将,東吳有二喬。”
此不過禁苑女官之戲談耳。
然,當郭婉于車中,聞曹丕與戴員正色論及江東特産之時,愈思此言,愈覺可笑。
江東豈可謂富饒乎?
後世江東的富庶,确實有孫權的巨大功勞。
江東之富庶,誠為東吳之所有,但距富饒甚遠。
亦無甚特産可言。
若論特産,唯橋氏之美人稍有名耳。
自南北朝之亂,中原動蕩,江南始得漸次開發。
今則諸物皆乏。
不然,曹丕何以選絲帛之屬以贈孫權?
蓋因孫權之所缺也。
郭婉笑得莫名其妙,讓曹丕摸不着頭腦。
曹丕乃問曰:“女王何故含笑?莫非江東風光旖旎,使女王複有吟詩作賦之興乎?”
語中微帶戲谑之意。
郭婉聞曹丕之言,笑聲戛然而止,面上猶帶笑意,眉眼彎彎,猶如春日裡綻放之花朵。
她輕輕擡手,以袖掩口,複又放下,言道:“非也,非也。”
“婉非因江東風光而笑,乃憶及前日所聞之趣談,覺甚可笑耳。”
言罷,複又微微一笑,神态自若。
曹丕複問是何等笑談,郭婉乃搖頭不言,秘而不露。
她豈能将“江南有二喬,河北甄宓俏”的葷言告知曹丕?
郭婉自知曹丕乃多情之人,倘或聞橋氏之美,心生傾慕,豈不有誤此行出使江東之大計?
曹操之意,實欲孫氏子弟入仕于朝,以為質也,非使曹丕赴江東選美人也。
待後歲,自有邺城甄氏女以待曹丕之娶,今周瑜猶存,豈可早觊觎橋氏二夫人乎?
主公,萬萬不可矣!
以曹丕最早的謀臣自居,郭婉可要堅決杜絕這等事情發生。
交惡袁熙沒啥問題,交惡周瑜可不行!
那可是奪妻之恨啊。
争儲之路遠矣,豈能跟江東交惡?
郭婉一邊想着,一邊聽戴員的叙說。
其實,細而察之,江東并非極度匮乏之地,除了美人,亦有諸多特産。
不然,孫氏何以能割據東南,綿延數代?
江東臨海,兼得湖泊之利,郭婉亦曾深慮與江東通商的可行性。
孫權于觊觎中原之餘,亦廣拓海疆,以定其大業,與諸鄰國、異域多有商貿往來。
雖今朝規模未宏,孫權經營尚淺,但日後船塢林立,港口遍布,樓船千數。
水稻、漆器、綢緞、銅鏡等物販于南海諸地,換回諸多珍奇之物,亦非難事。
郭婉實乃心慕江東對外貿易的諸般物資。
她很想分一杯羹。
粟麥之食,久則生厭,稻谷之味,亦令其心生向往。
更兼漆器之精美,瓷器之雅緻,皆使其心生豔羨。
誠然,亂世之中,江東之樓船實為瑰寶。
中原湖泊鮮少,曹魏現今尚無水軍之設。
憑借樓船之優勢,無論何方勢力莅臨江東,皆不敢小觑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