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立于步骘、衛旌之側的年輕僧彌,年近二旬。
此僧,卻非衆人見過的三藏法師。
衆人似先入為主,誤以為其乃三藏法師遣來,欲與同赴許都之座下弟子,必然也是秃僧。
但此僧彌,其實不宜冠以“秃”字之稱。
蓋其頂上猶存稀疏之發。
唯其須發與中原人士迥異耳。
僧彌之須發微卷,鼻梁高聳,雙眸閃爍淡琥珀之光,殊為罕見。
此等異于中原之姿,立時勾起蔣幹之好奇,乃細細端詳之。
曹丕不識此異域僧彌,心中疑惑,遂向其發問曰:“居士可是受三藏法師所遣,至此地而來?”
因僧彌和步骘、衛旌二人在門前恭立了一段時間,所以互通身份。
衛旌和顔悅色地同曹丕招呼道:“這位是三藏法師座下弟子,恭明居士。”
被稱為恭明的僧彌,即刻趨前,向曹丕合掌施禮,言曰:“月氏人支謙,字恭明,拜見貴使。”
聞其自稱“支謙”,郭婉之面上頓顯恍然之色。
于武周初立之時的佛教而言,支謙實為至關重要之人也。
支謙,又名支越,字恭明,乃月氏國籍。
其祖父法度,于漢靈帝之時,領國人數百,遷居中華。
支謙随之而至,受業于支谶之門人支亮,梵典之學,造詣頗深。
後因關中紛擾,支謙随族人南渡,至東吳之地。
在東吳期間,支謙以聰穎絕倫,學識淵博著稱,為吳主孫權所重,拜為博士,以輔導太子孫亮。
然支謙之名垂青史,非以其在東吳之政績,乃因其于吳孫權黃武二年,至孫亮建興二年(公元223-253年),約三十載光陰中,譯出佛經八十八部,凡一百一十八卷,且創作《贊菩薩連句梵呗》三契,流傳後世,甚至為神皇所用。
誠然,此時的支謙,尚未名揚四海,郭婉自不可能貿然執其手而言曰:“婉兒識居士,居士乃譯經大家也。”
恐驚走之。
故郭婉一面顧盼曹丕,一面假借先父之名,與曹丕慨歎曰:“婉早年,曾聞家父言及,天下博學者,不出三支。想必支居士定當深谙梵典之奧義。”
聞郭婉當衆譽其家學,支謙心中雖略感得意,然亦連忙謙遜而言曰:“貴使過譽矣。梵學浩渺無邊,謙僅得其皮毛,安敢妄言深通乎?”
正值韶齡,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際,支謙風度翩翩,眉宇飛揚,直抵鬓角,目光流轉,含情若桃花之豔,舉止間盡顯張揚之姿,自信滿滿,氣度非凡。
曹丕則略作思索,挑眉言曰:“既是受三藏法師所托,恭明居士便随吾等同往許都,彼此照拂,共赴前程。”
三藏法師自身難以抽身,遂遣其座下信賴之小沙彌伴随曹丕一行人返歸許都,意在深探郭婉昔日所言、擅長相術之盧女。
故此番支謙北上之行,頗有當年大唐玄奘西行取經之壯志與決心。
在步骘與衛旌之導引下,曹丕铿锵有力地跨鞍上馬,步、衛二人亦随之躍身上馬,分列曹丕之左右,稍退半身之位,伴其同行。
步骘與衛旌,雖非出身顯赫之門庭,然若無戰亂之擾,二人必為大戶之後,家教之嚴,自不待言。
幼遭禍端,曆經艱辛,此等生活,磨去了大戶子弟之浮躁之氣。
立于馬上,二人猶如鶴立雞群,氣質出衆。
曹丕之重之,亦在情理之中矣。
支謙并未乘馬,蓋因久居普濟禅寺,鮮有長途騎馬之經曆。
故支謙仿若郭婉,從容掀簾入車,端坐車輿之上,目不斜視,安守本分。
同行者尚有孫綽、孫恭二兄弟。
以年幼之故,二人亦未騎馬,乃另乘一車。
随着馬車辚辚啟動,隊伍漸趨壯大,一行人浩浩蕩蕩,向西而行。
昔日東來之時,曾路經丹陽郡,今朝歸途,亦複取道于此,往返之間,别有一番風味。
方才離去的周瑜,立于城牆一側,跨坐馬上,揮手令曲部随行于道左稍避。
遙望曹丕一行人簇擁而出北門,周瑜嘴角猶帶微笑,而眸光則微有閃爍。
于吳郡之中行進,一行人倒是安然無虞,未遭沿途官吏之刁難,通行頗為順暢。
數日之後,一行人抵達丹陽之境,然情形似有不妙。
吳景拖沓病體多時,終未能抵擋住病魔之侵,溘然長逝。
吳景去世之訊,傳自宛陵城中之戴員,時曹丕一行猶駐于城外。
戴員飛書急告,力誡勿輕赴宛陵,恐有不測之變。
曹丕等人雖行步沉穩,未及疾馳,但及至斥候匆匆來報之時,曹丕一行已赫然矗立于宛陵城下,遙望宛陵,難以言喻。
進退維谷,行止兩難。
但既已至此,再行繞遠,實非曹丕行事之風。
曹丕凝眸沉思,片刻後,毅然言道:“吾輩既已至此地,豈能半途而廢?”
“況且吳景之逝,雖令人扼腕,卻與吾等并無直接幹系。吾等隻需謹慎行事,小心為上,應可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