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室之人,素重喪葬之禮,于葬禮之上,哭聲之哀,恒以表其與逝者情之深淺。
更有甚者,為博孝廉之名,于父母殁後,晝夜不息,哭于墳前,非得形容憔悴,氣息奄奄,誓不罷休。
故諸葛亮于此際,未發一言,徑自俯首恸哭,此舉非但令在場孫氏将領訝異,反使衆人深信其與孫翊情誼深厚。
諸葛亮的哭聲,愈益悲怆,孫營諸将亦随之唏噓。
至于孫權,亦眼眶微紅,上前撫諸葛亮之肩,切齒誓言曰:“賢弟節哀,權誓必為叔弼雪恥!”
諸葛亮之歲,與孫權相若,但孫權未知其實,諸葛亮實長孫權一歲矣。
按理當呼為賢兄,然度孫權之心,恐孫權估計不太願意以兄事之。
豈料,諸葛亮拂袖拭淚,連連擺首而言曰:“讨虜将軍豈知亮之哀痛,乃為三郎君乎?非也,實乃為将軍及揚州黎庶而泣也!”
“為吾與揚州百姓而泣?”
孫權舉手欲拍諸葛亮之肩,半途而頓,面露詫異之色。
但諸葛亮不顧孫權是否領悟,複又俯身恸哭,其聲之悲戚,更勝先前。
魯肅垂目觀諸葛亮于孫翊的靈前之态,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弧度微妙,不為他人所覺。
他已經知曉,昔日自荊州友人處所聞之流言,非虛也。
諸葛子瑜之仲弟,實非凡品。
與此同時,孫權亦似有所悟,眉頭緊鎖,反诘曰:“郎君此言何所指?”
孫權素不喜為人所制,遂直言相問,欲明諸葛亮之意所歸。
諸葛亮乃言:“曹操揮師南下,意在鲸吞荊、揚。江左宵小,聞風而動。今日妫覽敢于弑三郎君,據丹陽而反,他日又安知無賊子竊據江東,以降曹操?”
“反觀将軍,猶未知禍之将至,反于江夏窮兵黩武。試問亮安得不為将軍、不為揚州百姓而痛哭流涕乎?”
言及此處,諸葛亮之哭聲愈烈,若其此刻所哭非孫翊之靈,乃孫權之基業也。
然此刻大帳之内,文武群臣,竟無一人出而呵諸葛亮之危言聳聽。
就連先前力勸孫權暫緩撤兵的呂範,亦隻能無奈歎息。
時下,稍有識天下大勢者,皆認同諸葛亮之言。
尤其是其将妫覽之叛與曹操南侵相提并論後,即便是向來無所畏懼之孫權,此刻亦難免心生虛怯之感。
但孫權伐黃祖,實因父仇在身。
憶往昔,黃祖部下射殺孫堅,故孫策、孫權兄弟二人,皆以報仇為志,征讨黃祖,此豈可輕易舍之?
但諸葛亮之言,亦非誇大其詞。曹操既平河北,南下之勢,勢在必行。
屆時局勢如何,尚未可知也。
正當孫權欲向眼前這位白衣青年求教應對之策時,忽聞帳外有人高聲言道:“好一個為揚州百姓痛哭之辭!”
此聲磁性而含譏諷,瞬間驅散帳内之悲觀氛圍。
孫權回過神來,急尋聲而望,但見自家中護軍周瑜,身着戎裝,風塵仆仆立于帳門之外,一雙鳳目,冷冷審視着跪于靈堂之前之諸葛亮。
諸葛亮昂首望向來者,其步履沉穩,面若平湖。
與此同時,周瑜亦在細察此孤身入孫營遊說的青年才俊。
“汝乃諸葛孔明耶?”周瑜信步至諸葛亮前,俯瞰而問之。
諸葛亮遂轉身,不卑不亢,拱手而拜曰:“南陽諸葛亮,拜見中護軍。”
對于周瑜的突現,諸葛亮并無訝色,唯略感憾然。
蓋若非周瑜打斷,其已幾将孫權君臣控于股掌之間。
但也僅此而已,縱諸葛亮先時說服孫權,以周瑜于孫營之地位,二人終須當面争辯。
故此番孫營之行,重頭之戲,實乃此刻也。
周瑜見諸葛亮泰然自若地向己行禮,内心不禁對其膽色大贊。
但又思之,若此青年無此等膽魄,何以弱冠之年,便效法張儀、蘇秦,遊說諸侯?
又何以敢于孫營大帳之中,當面挫孫氏軍将士氣?
雖周瑜未睹諸葛亮于靈堂之全貌,但其向孫權哭訴之語,于帳外聽得真切。
寥寥數言,諸葛亮便令原本同仇敵忾之孫營将校心生惶惑,甚至一貫自信的孫權亦幾失方寸。
此刻周瑜既至,自不會再令孫策等人受諸葛亮所制。
乃沉聲問諸葛亮曰:“郎君今日,當真為荊、揚百姓而來乎?”
諸葛亮斬釘截鐵,颔首答曰:“然也。”
周瑜見諸葛亮答得如此爽快,嘴角微揚,高聲宣道:“既郎君為荊、揚百姓而來,請轉告汝主劉玄德,孫氏願與玄德公結盟于江夏城下。”
“孫氏欲平江夏,劉氏則佐張羨定長沙數郡,吾等各有所求,願攜手并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