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心懷重重疑慮,略整思緒,蹙眉而詢:“此事果屬實乎?”
周瑜向孫權颔首以答,曰:“确鑿無疑。”
“實不相瞞主公,遊說張羨背劉表者,乃方才至此吊唁的諸葛孔明也。”
“且更有甚者,彼人欲促張羨、劉備與主公三家結同盟之約,明言以防曹操南侵,實則圖謀三家共取荊州之地。”
“噫!公瑾何故縱彼人逸去!”呂範聞之,大驚失色,急向帳外厲聲大呼:“來人!速擒諸葛孔明歸營!”
“此事吾自當之!必将其捆縛而回!”淩操猛然立身,咬牙切齒而誓。
即便在場的孫氏諸将,稍鈍亦已醒悟。
經周瑜一番剖析,衆人方知,幾為那白衣儒士所蒙混。
試問,以孫氏帳下将領的剛烈性情,豈能受此等欺侮?
“且住!”周瑜舉手止住了怒氣沖沖之淩操,複向孫權陳言,“兩國相争,不斬來使。且主公平定江夏黃祖,實需此人從中斡旋。”
孫權雖亦懊悔為諸葛孔明所戲,然深信周瑜籌謀必有深意。
于是,孫權遂向淩操等衆揮手示意:“罷了。傳令下去,放諸葛孔明出營。”
淩操冷哼一聲,滿心郁悶,頹然坐回原位。
周瑜觀之,心知若不能釋衆人之疑,淩操之輩恐即刻遣人追殺諸葛亮。
誠然,周瑜深知諸葛亮若不能為江東所用,日後必成大患。
但眼下尚需借助劉備、張羨之力以制劉表,為江東征讨江夏黃祖赢得時機,故諸葛孔明暫且不可殺。
思及此,周瑜顧盼孫營将校,以自信之态侃侃而言:“衆所共知,曹操日後必南征,有并吞荊、揚之志。今雖未至,然遣長子南下試我江東之虛實,吾等不得不防。”
“反觀荊州,劉表徒有虛名,不過座談之客耳。張羨病入膏肓,命懸一線;劉備麾下兵微将寡,僅憑三家之力,難禦曹軍之鋒。”
“故劉備、張羨遣諸葛孔明至此,雖初意欲蠶食荊州,然遊說主公結盟,日後亦必求借江東之力,共抗曹操。”
同事同理,由周瑜之口出,與諸葛亮言,迥然有異。
孫權聞周瑜一番剖析,霎時劍眉微揚,意蘊深遠地問道:“公瑾欲使權為盟主乎?”
周瑜輕搖其首,答曰:“非也。”
孫權目光如炬,緊盯着周瑜,沉聲追問:“公瑾此言何意?”
周瑜未直接回應孫權,乃轉身吩咐帳内侍從:“取輿圖來。”
将士奉令,急将匿于靈堂後頭的羊皮輿圖和沙盤,一同移至供案之前。
衆将校窺其狀,心領神會,周瑜欲陳軍事之策,遂皆振奮精神,正容端坐,不複萦懷于追殺諸葛孔明之事。
蓋因周瑜智謀深遠,衆将皆親眼目睹,縱得其萬一,亦屬難得之益。
“據斥候所報,曹操雖遠鎮冀州,然前番已遣軍與劉表會獵于新野城下,又使曹丕與蔣幹出使吳郡。由此可知,日後曹軍南下,亦是主攻荊州,而安撫我江東。曹操之意,在于先取襄陽,複自江陵集舟師南下揚州。”
周瑜邊言邊以手于羊皮輿圖上勾畫:“故瑜以為,日後主公可乘曹操與劉表酣戰之時,揮軍北上,攻取廣陵,與其餘三家合力,東西夾攻曹操。”
“但得廣陵,則半個徐州,已入主公彀中矣。”
“倘若曹操于吾等克廣陵前,先破劉表,則東西夾擊之計,豈不化為虛言?”呂範質疑道。
周瑜之策,誠然誘人。
如其所言,乘曹劉鏖戰之時,一舉奪廣陵郡,則孫策自此可揮師直入中原,不複局促于江東一隅。
但同樣,周瑜之計,亦伴風險重重。
因為在場孫氏将領皆知,劉表乃虛名之士。
曹操或可能先孫權一步,破劉表而據襄陽。
屆時,則北上廣陵,非但非妙計,反将孫氏基業腹心暴露于曹操之前矣。
在場孫氏諸将,皆久曆戰陣,無須呂範贅述,已洞察其中兇吉。
故呂範話音剛落,衆人即以狐疑之目視周瑜。
“若曹操先拔襄陽,取江陵,瑜便在此,率舟師阻曹軍!”
周瑜語畢,指如擂鼓,重重落于“赤壁”二字之上,其氣勢之盛,足以消衆人之疑。
誠然,南船北馬,曹操之鐵騎雖骁勇,然至大江之上,未必能勝尋常水寇。
反觀江東,素以水軍著稱,周瑜、黃蓋皆擅水戰之名将。
周瑜決意親領舟師,于長江之上狙擊曹操,無疑為孫氏諸将注入莫大之勇氣。
“善!”
“老夫願與公瑾并肩,禦敵于長江之波!”
老将黃蓋率先贊同周瑜之策。
“幼平,吾輩豈能讓老将獨領風騷!共赴北伐廣陵之役!”
淩操豪情萬丈,一把挽住沉默寡言的周泰,激勵道。
周泰則以一“哦”字,木讷而應,實則已默許淩操之請。
帳内将校,皆摩拳擦掌,壯志淩雲,徹底點燃了孫權征伐天下的雄心。
正因日後赤壁一役,孫權方能在史冊中赢得“初生之犢,不畏猛虎”之美譽。
但其實,孫權非牛犢,亦非公牛,實乃江東之猛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