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樹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裡,實打實吓了一跳,手一哆嗦下意識鎖屏,我愧于自己像是個窺探别人隐私的小偷,雖然并沒有什麼特别的意圖,當下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緩解一下尴尬氣氛,“我……”
“對不起,我不該突然說話的,吓到你了吧?”
林樹從褲兜裡掏出一包未開封的面巾紙,站在我面前拆開膠紙遞了一張過來,他垂眸看了一眼我緊緊捏着的手機,似乎是看懂了我心中所想,“原來真的是老鄉,進門時就覺着口音熟悉,我還好奇了好一陣兒,方才你走了之後我看了一下你以前發的定位才敢确定。”
我一時不知該回答什麼,目光瞄見手裡的面巾紙,心中忐忑不已:“謝謝……”不過他似乎給我找了個正大光明特意打開他社交媒體的合理理由。
我隻當林樹是來衛生間方便,這尴尬境地應該很快就會過去,誰知道他站在旁邊一直也沒有走,我不得不拘謹起來,“你上廁所嗎……”等說完才發現自己已經慌亂到口不擇言。
“啊……沒有,我出來透透風。”他撓了撓後腦勺,低下頭燈光将他的睫毛打得根根分明,白皙的皮膚上瞧不見胡茬,亦看不見任何青春痘的痕迹,甚至還有股淡淡的香味兒,不過聞着不像是香水,而像是某一款洗衣液或是洗面奶。
這衛生間在清吧的外面,是個單獨的建築,許是酒精上頭,我當時還沒覺得他這回答有多麼荒唐,來衛生間吹風,很别緻的喜好。
攥着已經濕透的紙巾,第一次正正經經擡眼看他,眉眼間似曾相識,遂眯起眼睛仔細端詳,“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林樹聽了這話先是一愣,久久沒有回答。
那話剛脫口,我就在心裡暗自埋怨自己,怎麼說得好像是刻意搭讪,還是很老套的那種,“我的意思是我覺得你很眼熟,又是高中校友,可能之前就已經見過面。”
林樹唇角緩緩上揚,“也許吧。”
也許真的沒見過,畢竟連海出了名的學生多,這三字看起來像是否定的客氣表達方式,我也識趣點了點頭,也許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往回走,路上我還裝作無意回頭望了望,目測距離至少兩米,此時我不得不懷疑方才真的讓他感到了冒犯,所以一路上再也沒有主動說一句話。
等回了清吧,原還坐着人的沙發上而今空空如也,再度掏出手機時發現有三個未接電話,都是費一甯,隻好回撥過去,不時瞥了兩眼越行越近的林樹,“喂,你幹嘛去了?!”
“喂,夏夏,我和丁格去看電影了,賬已經結了,你不用等我,現在還早,地鐵公交都有,你早點回宿舍,讓林樹送你吧!”
從電話裡不斷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我在心中抱怨,果然是風一般的女子,不過眼下時間确實還早,倒也不甚在意,“我知道了,注意安全,各個方面的安全,你懂我的意思吧?”
“嘻嘻,知道了,愛你,麼麼。”
費一甯挂斷了電話,黑屏瞬間亮起,我看着手機自動跳轉到主界面,站在桌子旁歎了口氣,有種女大當嫁的無力感。
記起初時大學軍訓,全班在烈日底下站軍姿,費一甯白淨的鼻梁被曬糊,黑了一塊兒,後來曬糊的地方開始脫皮,她急得哇哇大哭,哭完了竟還有閑心拖着我去看各個班級裡的帥哥踢正步,我常覺得那大概是世上最乏味的活動之一,她卻樂此不疲,不過也就隻是過個嘴瘾眼瘾罷了。
我轉身想走,正巧擡頭看見了林樹,又忽然記起方才在衛生間裡的那一幕,頓時有點兒不知所措,“額……他們兩個看電影去了,我們也走吧。”
“啊?哦哦,好,那現在是要回學校嗎?如果順路要一起嗎?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方便的話就一起回去,不順路也沒關系。”林樹朝着門外随意一指,眼神卻沒有一直落在我身上,像是恨不得早一點兒踏出清吧的門。
怎麼會不順路?我并未喝到不能自己回去的份兒上,他的遣詞造句也是混亂不堪,還要我費一番心思在腦子裡排版,酒精使我的身體吝啬于将腦細胞用在思考這個問題上,下意識開口胡答:“額……都可以。”
河岸上人很多,而我像是在悶頭趕路,壓根兒沒有心思去看兩岸的風景,心裡還在介懷衛生間發生的事兒 ,生怕對上林樹的眼睛,大概是生來臉皮就薄,從小到大聽到最多的就是這孩子太聽話了,太字得用重音中的重音,現如今我也不清楚這到底算是褒義詞還是貶義詞。
幾個滑着滑闆的孩子從我身側過,一時不知該往哪兒躲,不知是誰好心拉了我一下才幸免被撞上,一連退了幾步,隻覺得後背撞在一個既溫暖又柔軟的地方。
我回頭望,正對上林樹的臉,他先是一驚,而後松開手十分紳士向後退了一步,給我留足了安全空間,不必因有人踏入了安全距離而感到恐慌。
許是為了所謂的氛圍感,靠近清吧這一側河岸的燈光都不太明亮,路燈在地上留出一片光影,他站在路燈下,原本純黑的頭發被照得微微發黃,我卻因正對着燈光看不到月亮,唯在他面上留意到了彎彎眉眼。
一刹那,我忽覺得自己腦子裡空無一物,說是空白都是在誇贊,更像是一片虛無,卻能清楚感受到心髒生在哪個位置,很難描述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我傻傻主動說了句:“謝謝。”
林樹低頭看着我的腳腕,“沒事嗎?需要扶你嗎?”
我這才留意到自己腳上大約五厘米高度的複古小皮鞋,随即活動幾下給他看,“沒事兒。”這才擡頭對他笑了笑。
我們之間的氣氛好像因這麼個無足輕重的小意外變得和諧起來,至少不至于像剛才那般似置于冷藏櫃。
不知是不是酒氣上頭,也或許是因為他表現得太好說話,讓我對陌生人的畏懼随着體内一點點被分解的酒精一并消散無蹤,古裡古怪說了一句:“我是二班,一直二班,從幼兒園到大學,一直二到底,我也是納悶兒,怎麼從沒變過。”
林樹許是覺得我的思維有點兒跳躍,一時沒跟上,“嗯?”
“大連市連海高級中學。”我用地道家鄉話重複了一遍,眨了眨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