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陽台窗前,一滴滴雨從天空墜下,雨水打着窗外的花兒,一朵白色小花兒微微一顫,我才驚覺自己陰差陽錯買回來卻又懶得伺候交給我媽的那盆兒茉莉開花了,窗戶一開茉莉花香撲面而來。
我用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了林樹,這種感覺很奇怪,突然有種哪怕被蚊子蹬了一腳也要告訴給他的欲望,我盯着手機屏幕上的照片,将那張茉莉放大再放大,手一滑,翻到了這幾日林樹在診所挂吊針傻笑的自拍視頻,之後又翻出了那日的夕陽。
正盯着屏幕,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我連忙用手捂住,我媽在卧室裡睡午覺,而我坐在客廳陽台,我怕什麼?!況且已經上了大學,談戀愛不是很正常嗎?思及此,暗暗在心裡壯了壯膽,鼓起勇氣按下接聽,聽筒放在耳邊。
“喂,林樹……”
還是下意識捂住話筒,頗有股子高中早戀的感覺,我刻意壓低了聲音。
“天快要放晴了喲!”他說。
我趴在窗口向外望,雖心想着怎麼會呢?明明才下了雨,可心裡還是充滿期待,漸漸的,一朵潔白的雲從遠處飄來,我眼前一亮。
小區樓前是個小土包,被建成了帶停車場的公園,初時物業想要在上頭種滿松柏,不曉得為何這次回來發現上邊兒種滿了茄子玉米,不過好在房距并不近,對視角采光都沒什麼影響,所以說農耕民族對種地總是抱有一定執念的。
“今天下的是太陽雨哦。”電話裡林樹的聲音與我而言就像是樓下草坪裡的青青綠草和這太陽雨,沖洗掉落在我身上的塵埃,帶走初時蒙在心頭上的陰郁。
“看樓下!”他忽然提高了分貝。
我低頭望,瞧見那麼個清爽身影單腳踏着自行車向我招手。
他沖着手機大聲說了句:“走啊!上學去!”
我連忙将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噓!我媽在睡覺!”
林樹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子縮了縮脖子,吐了吐舌頭,而我捂着嘴偷笑,然後小聲回應,“等我!”
他握着手機興奮點頭。
實話說我媽的确在高中時叮囑過不許早戀,可是自從上了大學這話題就從我家裡消失了,我再蠢該也猜到其實就算被我媽撞見林樹,她說不定也會假裝睡渴了起來喝水。
不知道為什麼,我與林樹之間卻生生談出了早戀的感覺。
蹑手蹑腳回到卧室,背上挎包就走,又怕聲音太大吵醒我媽,幹脆将塑料拖鞋提在手裡,關防盜門時也是一點點掩上,然後門鎖咔哒響了一聲,長出一口氣,帶上門口垃圾匆匆下樓,異常乖巧總是做“壞事”的前奏或尾音。
站在單元樓門口,他襯衫白得發亮,我忽想起窗口的雪白茉莉,再一低頭看看我自己,黑短袖、黑褲子、黑皮包、黑帆布鞋,我似乎是湊了一套夜行衣出來。
他隔着門笑着向我招手。
窄窄的自行車轱辘壓過水坑,路途總是有些颠簸,我心安理得靠在林樹的背上,明顯比上次他載我時要自在得多,我在想他所謂的上學到底是要去哪?連海中學嗎?
我在那個地方待了我人生中最枯燥無味的三年,每每翻開小說時,看到那些主人公如調色盤一般五彩缤紛的青春,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這個世界孤立了,雖然費一甯總說是我孤立了世界。
不過我覺得人在年齡越小的時候情感就越豐富,随着年齡增長,能觸動内心的東西也在慢慢變少,是不是正因如此,林樹的出現才會讓我感到異常驚喜,一個新的、我迫切想要靠近的、溫暖無比的人。
自畢業後,我再也沒回去過,連海建校一百多年,從最初的書院一點點演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中途還改過校名,建在老城區,周邊淨是些待拆遷或是拆了一半兒的危樓,隻剩下零星老人還住在那裡,周遭荒草叢生,說好了要建新小區,可這話說了許多年也未兌現。
“你高中時有喜歡的人嗎?”不知怎麼了,我鬼使神差問出這麼一句話,其實就是忽然對他的那三年生了些窺探欲,一如裝着零食的櫃子,當發現包裝紙露出一角,喜歡的東西就在裡頭,便會一次次不受控制的打開櫃子,又在心裡告誡自己每次隻吃一口。
幾聲汽車鳴笛将我們都帶回了十六七的年紀,那時候這學校門口還算熱鬧,小攤、小食鋪、冷飲店,澱粉腸也還才一塊錢一根。
我靜靜等着林樹的回答。
“有。”他的聲音被風吹到我的耳朵裡。
“我可以打聽一下你喜歡的那個人什麼樣子嗎?”我在心裡暗暗猜測,極大可能是一班的某一位女學霸,林樹高中時學習很好,學習不好的大概跟他沒有什麼交際,畢竟高中大家都很忙。
“一個很普通的人。”
“那學習應該很好吧?”
“沒有,很普通,普通的外表,普通的學習成績,而且很愛睡覺,很喜歡吃肉,尤其是糖醋魚之類的。”林樹輕松回答,像是高中時要求全文背誦的課文,已經滾瓜爛熟,不需要思考就可脫口而出。
我心裡怎麼越聽越不是滋味兒,覺着酸溜溜,大概是因為不管怎麼算林樹都是我的初戀,但我卻未必是他第一個喜歡的人,大家都說初戀與衆不同,而我的愛情才剛剛開始,就失去了獨一無二的機會。
“你為什麼會喜歡這麼普通的人?”我酸不溜丢抛出一句難聽的話來,可剛脫口就後悔了,竟對一個面都沒見過的人出言不遜,況且我們兩個互為現在時,為何還要抓着過去不放呢?自己何時變得這樣小氣?
不過是在可惜那時出現在他身邊的不是我,“算了。”我對他說。
林樹回頭瞥了一眼後座的我,微微勾起唇角,“因為我也是個很普通的人啊。”
我見他的身影被綠樹馬路襯得很是鮮亮,憶起高中時學校門口單肩背着書包抱着籃球的男生們和紮着馬尾青澀活潑的女生們,仿佛坐上了時光穿梭機,不同的人來了又走,身影出現又消失。
我突然開始覺得林樹說得對,如果我們再早些相識該有多好,是一種不甘心,又是一種可惜,糅合着我固有的認知與思維,擰巴在一起,使我再度陷入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