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時,他站在我跟前,我望着他愣了兩秒才點頭。
掀開飯店門簾,冷空氣撲面而來,行道樹上沒剩下一片葉子,黑灰色的髒雪堆在樹根兒底下,枝條垂挂着不足拳頭大的小紅燈籠,灌木也蓋了彩燈蓋頭,粉色紫色閃爍不停,我縮了縮脖子,斜眼瞥見老式日曆牌挂在門口飲水機旁,猶記得炎夏仿佛近在眼前,而今匆匆撕下一張又一張,冬雪趕走夏花。
林樹牽起我的手塞進他的羽絨服口袋裡,他一笑時從嘴巴呵出熱氣,像是飯店屋頂上的煙囪,門口不遠是個十字路口,這地方并不靠近市中心,也并沒有過年過節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
我倆慢悠悠走着,扥了扥林樹的袖子,“你看。”
他轉頭向昏暗中望去,不知是誰在路燈下堆了個雪人,隻可惜雪人髒兮兮的,路燈也不亮了。
“你看過雪孩子嗎?那個動畫片。”我興奮問。
他笑着望向我點頭,“不過現在已經記不太清故事内容了。”
“還有九色鹿、邋遢大王、水墨畫小蝌蚪找媽媽,這些動畫片比我年紀大多了,我記得有一年春節,我坐在電視機前看邋遢大王,一回頭就見我爸坐在沙發上陪着我看,我還覺着奇怪,以前他都隻看法治和軍事節目來着,結果他說這些他以前都看過。”我話語一頓,歎了口氣,“原來人真的是會長大的,未來的某一天可能會突然感歎自己不知不覺竟到了跟曾經某一時空裡的父母一樣的年紀,那時候我還以為我可以一輩子都抱着動畫片,想看就看,永遠長不大。”
說着,我忽而在十字路口停住了腳步,“林樹,你說假如把你關在人生中的某一天裡無限循環,那天什麼都沒發生,不好不壞很平淡,等到了午夜零點,當天所有的記憶全部清零,再重新往複,無休無止,你會願意嗎?”
林樹與我面對面,他微微低頭看着我,思考良久才滿面疑惑問道:“如果記憶清零,那我就沒辦法發現每天都在循環,也就無所謂願不願意了。”
我仔細琢磨,好像的确是這麼回事兒,因為有回憶所以覺得時光匆匆,因為有遺憾才想着彌補。
“所以你呢?你的答案是什麼?”林樹問。
“我?”我本就是帶着答案問的,自然脫口而出,“現在的我是願意的,反正記憶清零永遠不會覺得膩,選一個周圍人都安好的日子,無限重複也很不錯。”
兩人又往前行了一段路,我憶起飯席上林樹自信滿滿與我爸說話的樣子,忽想起費一甯說的話,遂問他:“你沒想過回大連嗎?”
他聽了許是沒料到我會這樣問,側過頭來看了我許久,以林樹的性子大概是在猜我為何要說這樣的話,是不是覺得跟着他吃了苦,便見着他緊抿着唇,唇角揚了揚,欲要掩蓋住心中的愧疚,以至于顯得很不自然。
“想過。”他的低落情緒從語氣之中流溢出來。
“那為什麼還是選擇留在沈陽?”我追問。
“因為……”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來,反而問起我來:“你不快樂嗎?或者說你想回大連嗎?”
“我隻是想知道你怎麼想而已,我很在意你的感受,不希望你壓力太大。”我如實回答,“我覺得丁格要比你過得輕松太多,所以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畢業沒選擇回大連了嗎?”
林樹點頭,“我希望你能更自由。”
“是因為在阿壩民宿裡我說的那些話?”我問。
“大概吧,我怕回來之後許多選擇身不由己,而留在沈陽許多問題可以得到緩沖,當然,這也不隻是因為你,你不必覺得哪裡不好,剛好我可以在沈陽安安心心備考。”
他說完,我恍然大悟,心中雖有溫暖,卻不自覺微微皺起了眉,“可是我不希望你跟我在一起比跟别人在一起還要累,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是為了更好,而不是更差,你懂我的意思嗎?”
林樹伸出手,輕輕揉開我的眉心,雙眸閃着溫暖的光,就像是寒冷冬日的萬家燈火,我一如躺進了法蘭絨包裹着的棉花被裡,“這是個僞命題。”
“什麼僞命題?!”我被他的答案惹出些怒火。
“因為我這輩子隻會跟你在一起,沒有跟别人在一起的可能。”他說時一臉坦然。
“不要開玩笑,我在認真跟你說我們之間的事。”我話音剛落,卻被林樹一把抱住。
“我沒有在跟你開玩笑,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會覺得許多事都無所謂,渾渾噩噩過完一生也說不定,你覺得我是太陽,是照進你生活中的一縷陽光,但那不是我,其實你才是我人生中積極的那一面,這世上沒有誰能代替太陽,除非我愛你。”他一邊兒說着,伸手輕撫着我披散的頭發,而懵懂如我隻覺得這輩子大概都會為他而心動,比如此時此刻,我僵直身子竟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心情好些了嗎?”他笑問。
我看着他不情願點頭,“勉勉強強,一點點。”
“那你要不要挑一個可以吃到糖炒油栗的日子無限循環一下?”他突然話題一轉。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遂滿臉疑惑看着他,“糖炒油栗?”
林樹指着遠處一個幹果小店,門口炒油栗的老爺子穿着厚實的軍大衣,戴着一頂雷鋒帽和一雙勞保手套,揮着鏟子不停翻動着鍋裡的油栗,“想吃嗎?對了,那邊拐彎還有一家賣焖子的小吃店,開了好多年,我記得我上小學的時候老闆就在這了擺攤,好不容易回來一次要不要試一下?”
我期待着點頭,“嗯。”
“那你在這兒等我,我先去買,回來後再一起過馬路回家。”他說完撒開了我的手,俯身一吻之後轉身往岔路走去,我站在十字路口,擡眼望着不遠處的紅綠燈由紅變綠再變紅,望着他轉彎繞過旺盛的松柏叢,背影隐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