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八點,一行人就要從酒店出發,要坐車去參訪的工廠。
孟思遠提前十五分鐘到大堂等待,才坐了幾分鐘,同行的同事們就陸陸續續地抵達。
大家道完早安後聚在一起閑聊了幾句,孟思遠旁聽着,觀察到老闆的助理,楊旭,平時與他幾乎沒有什麼交集,發現這個人講話幾乎是滴水不漏,而無多少圓滑。
此刻身旁的上司胡志鋒對她輕聲叮囑了句,認真點,老闆不喜歡下屬犯低級錯誤。
她剛要回答,老闆就從電梯口的方向走來,他身着黑色西裝,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像是不想浪費等待着的他們的一點時間。
孟思遠看了眼時間,七點五十五。而所有人,已經全部聚集,頗具時間觀念。
車已經在酒店外等候,兩輛SUV,老闆與其助理一輛車。據孟思遠從上司那得知,雖然要參訪的公司主動提出全程負責接送,但委婉拒絕了,仍是他們自己安排的行程。
她一開始沒明白為什麼拒絕,也沒追問,想了想,大概率是出于安全的考量。出門在外,所有行程都能被别人知道甚至是掌控,如果有個萬一,會将自己處于極其不利的境況中。
設身處地,自己倒是不一定會這麼考慮。估計身家數字後多好幾個零,命更值錢了,她才會這種意識。
加州像是個連綿不絕的巨型農村,車在公路上疾馳着,偶爾向窗外看去時,從一個路口到下一個路口,隻見兩三戶,房子很大,後面的院子面積更大,估計是豪宅區。
車速很快,她坐在車裡沒多大感覺,倒是胡志鋒感歎了句,都到一百四了啊。司機說是的,都開這麼快,這幫不要命的孫子,上橋都這個速度不帶減的。
肖華難得昨晚睡得不錯,他以為躺下後又要等天明,卻是沒多久就睡着了。他坐在車裡翻完最後一頁文件,合上後丢在一旁,往車窗外看去。
窗外是大片的空地,開了許久也沒見什麼人煙,這一段路還略有些颠簸。不知為何,肖華倒是想起了小二十年前。
他媽讓他去城裡探望她哥嫂。他一個人坐着長途大巴車,六十碼的速度颠簸着進城,是個夏天,車窗打開了讓風吹進來。窗外是同樣的荒蕪,中間停車都是公路上直接放下。
他在車上看到了一個竊賊,正在偷竊,他想也沒想,直接走上前锢住竊賊,沒讓人得逞。小偷也是個力氣大的,兩人對峙一番後,最終小偷服軟了提前下車,他也坐回座位。車停下又即将起步時,對他懷恨在心的小偷突然扒上了車,隔着打開的車窗一把抓住他的頭發掄拳就打。他反應迅速,立即甩頭躲了過去。此時車速已起,一腳油門就已經相去甚遠,他隻好吃了這個暗虧。
這時,車中的幾個人開始自顧自地點評他,說他肯定不是咱這的人,咱這的人哪裡能吃這種虧,就是從車窗跳出去也得跟他拼命。
而剛才在對峙時,周圍無一人發聲,都在默默觀看着。
聽着他們的挖苦諷刺,他沒有說一句話,頭發被拽了一縷,沉默地在衆人鄙視的目光中繼續着行程。
他那時就明白,不要着急彰顯正義感,小心當事人會出賣你的正義感。
可那時到底血氣方剛,後來他還頭腦發熱過幾次,本能之下出手相助。現在年紀大了回頭看,他隻慶幸,遇到的那些所謂壞人,其實都是慫人。
肖華看着窗外的風景,想起昨晚問自己的問題,這麼多年,他失去過什麼。答案沒那麼重要,他從不回頭看。失去才換來了所擁有的。
可能,他失去了對人性的期待。
一切都有加碼,在巨大利益面前,沒有任何人經得起考驗。
在很年輕的時候,人的心會軟一點,對人性中善的一面報以信任。後來就會發現,那些情意,其實一文不值。
最好的情況是,任何關系都不必經曆任何考驗。但當考驗來臨時,他不會選擇虛的東西。
想起昨晚她提及過去的神情,沒有多少怨怼,仍會對人事報以最大的善意,對美好的東西有很多的期待。
他本能地不相信這些東西,也是現在的他不熟悉的了。
也許是她還年輕。
隔着挺遠就看到了工廠前方矗立的牌子,前邊的車輛停了下,沒兩分鐘,大門打開,三輛車徑直駛入,慢行了幾分鐘才到了辦公樓前。
起得很早,剛剛在車上眯了會,下車時孟思遠已經徹底清醒,工作開始了。目光掃到老闆後,她就快步走到了他身旁。
工廠的總負責人已經在等待,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白男,叫George,旁邊跟着幾個下屬,其中一個是看起來是ABC,會說中文。
老美一如既往地看起來很熱情,上來就與老闆握手,喊了Hua,說Good morning, how are you?
身旁的老闆回得很簡單:Very good.
George看向了旁邊的孟思遠,孟思遠先笑着向他做了自我介紹,說是老闆的助理兼翻譯,叫我Celine就好。
就算英語再差,肖華也聽得出她發音的純正。
一行人依次介紹着,打完招呼後就往最近的一個廠房走去。
孟思遠沒有想到老闆這麼直接,沒走兩步他就問上個月罷工對工廠影響大不大。
George聽了翻譯後停頓了下,謹慎地回答說,有造成一些影響,但現在已經複工,恢複正常了。
肖華點了頭,沒有再多問。
一行衣着光鮮的人進入光線略有些暗的廠房内時,流水線前戴着耳機的黑人大哥看了他們一眼。即使看到負責人走過來,他一個眼神也不給,随即又低下頭幹活。臉上沒什麼表情,甚至帶了點對上班的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