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遠答應了她媽去家裡吃飯,答應後她就後悔,想過很多借口,但又覺得蹩腳得很,還是硬着頭皮要做個成年人。
是早兩天,她媽打電話給她,囑咐她除夕夜來家裡吃飯時,她才開了口,說自己過年出去玩,會提早走。她媽過了半分鐘才說話,問她能不能離開前來家裡吃頓飯。
她一時心軟,就說了好,說去吃午飯。
醒來時,孟思遠就在床上賴了許久,不想起來去面對現實世界。明天下午的航班,她行李到現在都還沒收拾。她起床後倒是想起把枕頭的kindle拿去充電,再下載幾本小說。
去她媽家的禮物已經準備好,兩條香煙,一瓶茅台,給她媽買了羊絨衫與一套護膚品,給小孩準備了紅包,早幾天逛商場時,她看到施華洛世奇專櫃,想起小時候的她挺想要這樣亮閃閃的水晶,現在的她不會戴這種玩意,但像是滿足曾經未被滿足的購物欲,她買了條項鍊,準備送給那個小孩。
人情往來就是要花許多錢,摳門如她,都沒有給自己買什麼新年禮物,是之前訂酒店就花了一筆錢,她對酒店有點挑剔,不想住太便宜的,旅遊時睡不好心情就很糟糕。
關于人情,她媽之前還說過一句,你這不結婚,送的那些人情都收不回來。她說那我辦個三十歲生日宴好了,把錢收回來。她媽說,哪有女孩子過三十歲生日請親戚的。她不耐煩地回了說,那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講這個話。
她送的這些東西,不見得會有什麼回報。隻是微妙的人情需求,這些是讓她媽在家裡有面子。
孟思遠很清楚,她不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她幹不出為了讓親戚稱贊自己而花錢當冤大頭的蠢事。她沒有證明自己的沖動,更何況那些人在她眼裡屁都不是。她隻想讓她媽過年高興點。
過去了好多年,曾經的她還會發脾氣來表達自己的憤怒,如今會做一個社會化程度高的成年人,她可以與内心抗拒面對的人談笑風生,不露出半分情緒的痕迹。
他們的那個家,在一個老小區裡,兩室一廳。屋内裝飾家具陳舊,不過采光頗好,客廳朝南,坐在沙發上時都能曬到太陽。從沙發角的幹淨程度能看得出來,是剛打掃過的,幾乎是一塵不染。
與孟思遠印象中自己曾經的家不同,那個家總是亂糟糟的,看得讓人心煩。不是沒有收拾,但收拾完不久就變得淩亂。漸漸的,誰也沒有心情打掃,最後就處于常年東西一團亂的狀态。
後來自己住了,從一個房間,再到一套房,孟思遠都很注意空間的有序感。那時才有了很像廢話的生活常識,想要保持整潔,就要日常打掃,沒有一勞永逸。
工作很累時,她會請家政上門;平常她還是自己打掃,看到整潔的家時,會有微小的成就感。
看着這個幹淨的家,孟思遠忽然理解了曾經的淩亂。那不是懶惰,是沒有力氣去維護。而眼前這個,從物件的擺放習慣就能看出,不是臨時收拾,是日常就這樣的幹淨而有條理。
孟思遠喊了叔叔,他略拘謹地坐着,客氣地讓她喝茶吃點心。有了閱曆後的她看着這個叔叔,聊幾句就能發現,這是個老實而敦厚的人,沒什麼能力,但人品不錯。
而那個孩子,處于青春期,孟思遠能看出她出來叫人時的不情願,但接過項鍊時,眼睛亮了,有些扭捏地笑着對她說謝謝。
她媽一直忙活着沒停下,從進門時的看茶倒水,給她剝茶葉蛋,再到在廚房炒着一道又一道的素菜。葷菜已做好,熱一下就端上桌,肯定是一大早就起來弄的。
菜擺滿了八仙桌,不過是四個人,這個菜量夠十個人吃,是一種招待親戚的架勢。被夾了許多菜,孟思遠不停地說着夠了,她隻想吃點清淡的素菜,想說你不用把我當親戚招待的,我不會客氣,但她還是沒說。
她吃完後下午被留着喝茶聊天,聽着媽媽說着親戚間的八卦,她難得饒有興緻地聽着,有些人的命運,似乎在已經寫在了開頭,又蠢又壞的性子,自以為占了諸多便宜,卻是再無法逃脫出業力的掌控。
話題到她身上,聊到她的旅行時,旁邊一直在玩手機的孩子擡起頭,問了她,德國離這有多遠,要飛多少個小時。
她看到那個孩子眼中羨慕的眼神,這樣的眼神她曾經也有過。她回答過後,怕引起她的不悅,她媽趕緊把孩子趕回房間,說别打攪她們。
孟思遠耐着性子跟她媽多聊了幾句孩子,其實這幾年,從中學同學群裡就獲知了學生的自殺,事情一出就迅速被壓下,老同學們都挺感歎,現在的孩子精神壓力太大了。她跟她媽說了這些,讓她媽别太逼着小孩學習,身體好,心理健康,是最寶貴的。
又說了會兒話後,眼見着太陽有了落下的征兆,她起身告别,婉拒了留下吃晚飯的邀請。
走出小區後,已是傍晚,孟思遠沒有選擇打車,漫無目的地走着看夕陽。
忘了是有幾年,總之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後,她再次踏進了媽媽的新家。與年少時自己的詛咒不同,其實媽媽是過得不錯的,至少比她的上一段婚姻幸福。再養育一個孩子,肯定會有煩惱與不如意,但幸福感也會有。而不是如她之前的偏見,直接歸結于這件事不該發生。
其實,所有人都在往前走;而她,在徹底認清現實之前,還活在自己狹隘的想象中,試圖抓着一些東西不放手。
太陽落得很快,下沉掉到地平線上,再到消失,用不了幾分鐘的。沒了太陽,天一點點地暗下,走過最後的光亮,頃刻之間,回過神時,天已經驟然黑了。
孟思遠偷偷地用手背擦了眼淚,包裡沒有紙巾,她沒有哭,就是有點難受。
執念被逐漸清掃出身體,過程如同成長一樣,是疼痛的。接受愛是有限的,不去追問自己是不是最重要的,跟自己說,不要去對比了,不要去折磨媽媽了,不要再有孩童心态了。
可是,還是會好難受。
心情無比低沉,她以消耗着體力的方式來擺脫着低迷的情緒,穿行于城市之中,沿着河岸走過,穿行過繁華的商圈,越過燈光如晝的步行橋,再繞過幽靜的住宅樓。
就這樣,她走了兩個多小時。體力沒有耗盡,身體發送口渴的信号時,人沒那麼低落了。她拿出手機查了地圖,離她一點五公裡處有個超市,走高端線路的。看着地圖上的地名,她才意識到,附近是高檔住宅。
她走到超市,拿了瓶椰子水,沒有立即離開,超市的燈光柔和,從貨架的材質到擺放方式,都讓人不由得慢下步伐,想仔細逛一圈。
她現在挺少逛超市的,幾乎是每周線上采購一次。這樣很有效率,也會失去一些線下購物的快樂。
她逛超市最頻繁的時候,是留學時。每天都要做飯,她不得不經常去超市。從開始的厭煩,到變成一種樂趣。不過她幾乎隻買打折的東西,也常在晚上去,熟食會有折扣。
那時她想的是,什麼時候可以逛超市不看價格。
然而此時置身于此處,孟思遠覺得,她沒法不在這個超市裡看價格。東西很貴,于她而言,沒有性價比。
不過逛到調料區,她看到噴霧式牛油果油時,用這個做飯時可以少放些油了。她拿了一瓶,正要繼續往前走去時,卻是看到了熟人。
與他這個人很有反差感的是,他手裡拿了闆養樂多。這讓孟思遠不得不多想,他可能不是一個人來逛超市的。
肖華沒想到會在這看見她,走上前問了她:“你怎麼在這?”
他這話說的,搞得她逛不起這個超市似的,孟思遠舉了手中的椰子水,“渴了,進來買水。”
“走過來的?”
“你怎麼知道?”
她腳上是球鞋,外套解了拉鍊敞開着,渴了進超市買水,而穿的是牛仔褲,很可能是走路,不是跑步。
“猜的,走了多久?”
孟思遠看了眼時間,“接近三個小時。”
“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