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在梅雨季尚未到來前,正是本城最好的時節。若非得說缺點,則是漫天的柳絮,走在外邊便會被沾染上。
亞東集團卻是遭遇了空穴來風的查稅風波,稱其即将面臨稅務調查。加之此前第一季度财報顯示公司表現欠佳,該謠言更是被解讀為公司管理不善、可能存在稅務違規等一系列問題,市場迅速給出反應,股價下跌。
市場的反應太過迅速而敏銳,霧裡看花的局外人随大流地作唱空論調,即使對一家公司一無所知,他們也能頗為老成地評價說,哪家公司經得起查?這肯定是出問題了。也有反對者搬出熟悉的論調,都這個規模了,上面不會讓它倒的。
而局内人,與中心地帶離得不夠近,同樣會心生迷惑,真真假假,分得沒那麼明晰。
何昊到家時,已經九點多,帶着一身的酒氣,但尚未到酒醉而意識不清醒的地步。
李敏倒了杯溫水遞給他,昨天他太忙,回家後還在打電話,她沒有問他什麼。此時看着他坐在沙發上,沒了昨日的凝重,她問了他,“查稅的消息是謠言嗎?”
“當然是謠言。”
“怎麼确認是謠言的?”
“你知道我今晚和誰吃飯的嗎?”何昊打了個酒嗝,說出了人名與職務,“根本沒有這回事,否則也不會有這頓飯。人更是直接說了,我們是推動當地經濟發展的企業。那個地位,犯不着跟人應酬說違心話,有這話口在,怕什麼?”
他的信源足夠真,李敏沉吟半刻,“那為什麼會有這個謠言?”
何昊嗤笑,“做生意不就這樣嗎,不自量力地想弄出點謠言,想做空一把。”
“這個謠言是誰放出的?”
“不知道。”何昊皺了眉,“大概率查不出是誰放的,隻能看後面還會不會有什麼動作。”
“那這事嚴重嗎?能被解決嗎?”
“當然能被解決,舅舅又不是誰都能招惹的。明天周六休市了,等下周一,自有辦法拉回去。”何昊看着客廳角落裡收拾好的東西,倒是笑了,“這個小家夥,吵着要去露營,倒是辛苦你準備東西了。”
李敏随着他的視線看去,是帳篷與折疊椅,還有些食物。即使隻是半天的露營,就在一個公園裡呆着,東西也得準備齊全。
“他還說人家都有大帳篷,我們得有一個更大的。”
“他倒是機靈聰明。”
李敏笑了,“好了,你這兩天辛苦了,去洗澡趕緊休息吧。明天還得伺候兒子去露營。”
“好。”
他離開客廳後,李敏覺得空氣中仍殘留着一股酒味,她站起身去打開了玻璃門。本隻想通風的,她卻有些悶,打開紗窗,走去了露台。
夜裡降溫,有些涼意,卻再也冷不到哪兒去。
這件事,在何昊看來沒那麼複雜,她卻始終認為,沒那麼簡單。對方為何要費如此力氣,卻又未造成一場血雨腥風。難道真的僅僅是生意場上的招式,如果亞東集團應對不及時,就能順勢打秋風?
這種不對勁感的源頭,來自于那次于孟思遠。
那次争吵,她的每一個字句,都紮在李敏的心頭。被最熟悉的人刺傷,察覺到她微妙的輕視。那一點的看不起,就足以将自己灼傷,反複萦繞在心頭,疼痛沒了那麼尖銳,卻依舊是痛。這種滋味,更是無人可說。
曾在将近三十歲的時候,李敏認為自己的内心足夠堅定,不會因為别人的評價而影響自己。可孟思遠的評價,卻是讓她如鲠在喉,連一個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她們不會再有聯系。
而那一句被綁在船上,船要沉,當時被怒意占據頭腦的李敏隻以為她在諷刺自己的婚姻,冷靜下來後,覺得有些奇怪。
同樣奇怪的,是她問,靠山到了,該怎麼辦?
一個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地産生一個念頭。
而後那句陰德有虧,倒像是找補着轉移自己當時的問題。
孟思遠在華科是中層,不太會接觸到公司内部未被披露的信息;可她的男朋友卻是華科的老闆,她有機會接觸到更多公司戰略決策。
如果是華科的老闆出手,李敏不認為他隻是單純地想低買高賣,小賺一筆。
他想要亞東集團的控制權,還是什麼?
此時,這些僅限于猜測。李敏卻止不住地去想,如果就是他,那孟思遠是不是與他站在了一處,對自己,一句提醒都不會有。
如果那能稱之為提醒的話,讓自己做切割嗎?
的确,在商言商。
翌日,李敏同丈夫載孩子去公園露營。
小朋友的電量太滿,幾乎是兩個大人輪流上場,追着他跑。吃飯倒是不用管,他吃完雞肉卷,還要伸手去拿紫菜包飯吃。
養育孩子,有時更能體會到時間的存在。小朋友的飯量與日俱增,精力旺盛到必須白天把電放掉;而大人,食量在逐步減少,也更容易感受到疲憊。
回去的路上,小朋友終于累了。跑出了一身的汗,她在車上給他換了身衣服,他剛剛還在說媽媽,我下次還想來露營,轉頭就睡了過去,手中還拿着他心愛的玩具。
看着他手中的玩具就要掉下,李敏笑着拿過,放進了儲物袋裡。
到家後,何昊抱着熟睡的兒子進屋。他正要坐下休息時,就接到了電話。
李敏聽着他說好,我馬上過來,見他挂斷後,她問了他,“怎麼了,要去哪兒?”
“舅舅那要我去一趟。”何昊吐槽了句,“聽着他背景音,怎麼那女的也在。”
“阿姨剛好在家,我也很久就沒見到舅舅了。”李敏看向了他,“你帶我一起去吧。”
何昊猶豫了下,便點了頭,“好,走吧。”
孫亞東的辦公室講究風水,據說有一年不太順利時,還請大師從香港過來看過。但走進去的人卻看不出什麼,隻覺得是正常的布局。
地方頗大,辦公桌旁是會客的沙發,沙發上坐着孫亞東,他的兒子孫睿,以及王芸。
這個年紀的孫亞東,都并未發福,然而不知是他思慮算計過多,還是單純的幹瘦,他眼角的皺紋很深,臉上還多了斑點。
李敏随着何昊喊了舅舅,孫亞東點了頭,對她來這件事沒什麼意見。
孫睿熱情地同他們打了招呼,說許久不見了,下次一起聚會。而王芸與他們點頭,彼此都笑了下,場面上大家都做的很到位。
“下周市裡會有人來參訪集團,做個報道出來宣傳。”
孫睿點了頭,“好的,我過會兒就去聯系媒體朋友,加大宣傳力度。”
孫亞東看向了何昊,“新産品線開發的事,先把消息放出去。”
何昊應下了,“好的。”
“能有籌碼,及經營範圍上有一定交叉的,我跟幾位高管讨論了下,列出了幾個有較大可能性來做這件事的人。”王芸站起身,從辦公桌上拿過一張紙,彎下腰,放在了沙發前的茶幾上,“你們幫忙參謀下。”
何昊看向了王芸,“這件事會有這麼嚴重嗎?”
“會,到現在都查不出是誰放的消息,一般人可做不到。”
李敏的目光向白紙看去,上面寫着五個人名。其中一個,便是肖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