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鐘行簡拿出一封書信予她,江若汐沒接,侯在門廊的菊香驚出一背冷汗,雙手接過。
這封信,江若汐上次已經仔細看過,葉婉清的字迹清隽,字裡行間的凄婉悱恻相隔萬裡也頗有感染,她之所以投奔而來,是因為夫君去年染病去世,婆母過度傷懷,于不久前也去世。
上一世她未多想,為什麼葉婉清不投奔娘家,反而來到鐘府?
現在更不必想了。
鐘行簡停頓半分,發覺妻子凝神不知所想,目光低垂,似是落在牆角一株雜草之上,随風飄忽不定。
他清口直言,“此事你來安排。”
不是商量,是交辦。
兩世來,江若汐第一次心神恍惚,鐘行簡穩練的神色,工肅的語氣都讓她以為自己面對的不是自家夫君,而是官署裡的上官。
江若汐整整裙擺,端出公事公辦的架勢,右手抱住左手行揖禮,“是。”
是同僚之間的禮數。
“隻是,先請世子爺告知父親母親,如何安排,再做示下。”
鐘行簡雙眸深鴉鴉落在她身上,半響,才沉聲道,“好。”
按理,此事就此揭過,江若汐卻絲毫沒有請夫君進屋的意思,反而輕抿着笑,“世子爺若是着急,今晚就可去找父親母親禀告,明日便可修書回去,讓葉表妹盡快啟程到府。”
話語舉止皆挑不出錯處。
菊香看天色,時辰已晚,各院都歇下,世子爺不可能此時再去叨擾禀明此事,
夫人這是借故趕人哪!
再看世子爺的臉色,跟這黑壓壓的夜空一般深沉。他緊鎖的眉宇間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淺淡的疑惑,審視着江若汐。
荷翠放下馨姐兒,剛挑簾而出,就無端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屏息駐足。
時間碾壓着每個人的精神,塵埃裡彌漫起一股壓抑和不安。終于,鐘行簡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擊在人心上,“我這便去禀報父親。”
言罷,掉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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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丫鬟侍候江若汐淨身就寝,雙手仍冷得發木。
“夫人,您今晚怎麼了?怎的就硬生生往世子爺不喜處撞。我瞧着世子爺的眉頭皺起了兩三次。”荷翠心直口快。
菊香挖了些面脂抹在江若汐手背,“我也看見了,世子爺的眉頭就沒解開過,您之前不是說,世子爺厭惡不喜時,才會皺眉,讓我們默記下不要再犯。”
“今後不必記了。”江若汐鑽進被窩,命倆丫鬟熄了燭火,翻身睡前,又吩咐,“明早不用叫我晨起。”
荷翠驚疑,“您卯時初刻不去大奶奶那請安侍候了?”
這也是她常年給自己定的規矩之一,老人覺少,卯時便醒,可江若汐掌着全家中饋,侍候婆婆前,她還需召集府中婆子發放對牌,因此,她總得提前一個時辰起身。如今管家、賬目交給荷翠、菊香,就隻剩這一件事羁絆着她。
“婆母那邊來問,就說我病了。”
“夫人您怎麼了?”快要踏出門的荷翠重返床邊,愁容裡滿載憂心,這刻,江若汐發覺,偌大的國公府,還有人真的關心在意着她。
她嘴角彎起笑意,“我沒事,這幾日累着了,想多休息會。”
聞言,兩個丫鬟方安心掩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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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時陽光熹微,吹散了薄霧,一縷縷灑進院裡。
此時已算日上三竿。
江若汐是被“小貓爪子”撓醒的,她伸手去抓臉上的癢處,逮到一隻肉嘟嘟的小手,睜開眼簾,馨姐兒肉乎乎粉嫩的小臉近在咫尺地趴在她面前,正咯咯笑看她,
“娘親,您醒了。剛才您臉上有個黑蟲子,我幫娘親趕走了。”仍是四歲的頑皮模樣。
江若汐此時已經徹底接受重生的現實,她伸手刮馨姐兒的小鼻子,笑道,“娘親謝謝馨姐兒了。”
遂起身将她抱到床上玩耍。馨姐兒被驟然抱起,揮舞着藕節般的胳膊嚷道,“娘親,我穿着外衫呢,弄髒了床鋪,爹爹該不高興了。”
“管他呢。”江若汐笑顔些許狡黠,逗着馨姐兒玩起拍手背,手腕上的五彩線墜有鈴铛,叮啷作響,很是清脆悅耳。
以前,夫君便是她這個深閨婦人的天,她甘之如饴過,甚至苛求周遭人都以他的喜好為喜好。
一朝天塌了,她才認清自己的可笑。
荷翠和菊香聽見内室歡笑,一齊進屋看見這副玩鬧光景也着實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知呆站了多久後,各自打水拿衣,侍候主子起身。
此刻的範氏屋裡倒沒那樣歡快自在,似是壓着一層暗藏滾雷的烏雲,懸在二爺媳婦劉玉和三爺媳婦張瑤華頭頂。
大老爺最先挨不住,“時辰差不多,都散了吧。”他手癢,急去書房寫大字。
範氏扔下早茶,低喝,“散什麼散,我說散了嘛!”
剛欲起身的媳婦們又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