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死匿無聲。
許立疾步趕至,見倆主子對峙,遠遠避開。他自小跟着鐘行簡,印象中頭一遭見主子發了這麼大的火,脊背沁出一層冷汗,暗自替夫人叫苦。
心中有股酸澀的無名火,在周身一點點延展。
剛才盛怒之下生出将屋内一幹人等活埋的念頭,可他了解歐陽,相信自己的妻子。
然而,卻有個無形無影的毒蛇,引誘他差點失去理智。
眉間聳峰緩緩舒朗,鐘行簡攥着江若汐的手輕輕松開。
“攥疼你了?”他嗓音低沉,似是從喉間吟出的嘶啞。
江若汐晃一晃腕,眉頭短促一皺後,嘴角勾起禮貌的笑,“沒有。”
江若汐繞過鐘行簡,登車欲離開。
車輪晃動,簾幕輕飄,車窗外,鐘行簡單手扶缰騎馬伴她相走。
荷翠疑惑,“夫人,世子也要回府嗎?這個時辰,世子難道不去官署?”
“你沒看世子方才生氣了。”菊香憂心,“夫人,世子不會要押您回府興師問罪吧?”
“不知。”江若汐閉目養神,盤算着要做多少筒車。
他心裡想什麼,難猜。
與其惴惴不安,不如到時見招拆招。
馬車行至鐘府門前,江若汐走下馬車,鐘行簡卻還坐在馬背上,
垂眸看她,“官署還有公務,你自行回靜塵院吧。”
特意送她回府!
江若汐真的不懂他想什麼了。
聞言,江若汐福身踏進門庭。
身後,一道幽深的目光,送她緩緩沒入遊廊盡頭,才驅馬趕往官署。
從官署離開,已然日薄西山。鐘行簡未回府,而是着人回府告知江若汐,他去了城西惠安寺。
荷翠正忙着收菜碟,驚呼,“世子朝堂上又遇見難事了?”這是江若汐之前總結出的。
他去禮佛,不是信佛,而是有事時,心得安甯。
有事?他的事隻因朝堂吧。
“不知道。”江若汐答得平淡。
上一世,每次遇到鐘行簡去惠安寺,江若汐皆坐立不安,整夜無法安睡,費勁千辛萬苦去前院打聽些消息,無他,隻想替他分擔一些。
可前院嘴嚴,經常不得原因,愈加心神難安。
今夜,江若汐做了會筒車,早早摟着馨姐兒睡下了。
月光初升,照着斑駁的前路,鐘行簡驅馬飛馳于林間。他白日官署事多,縱然天大的事,也隻能到惠安寺靜坐一夜。
惠安寺主持慧能大師聽聞鐘行簡到來,并未驚訝,驅身來到他常駐的禅房,鐘行簡剛用過一些齋飯,已然淨身燃香坐定,
慧能大師推門而入,他也未動分毫,隻是眉間微微蹙起,似是壓着一層愁緒。
“施主,可又遇到難解之事?”
聞言,鐘行簡神色未動,緩緩睜開雙目,黑眸裡看不見光,鮮有的迷茫與混沌。
“我心不靜。”
幾案上佛香的煙輕輕擺動彌漫。
“阿彌陀佛。”慧能坐定,“不是風動,而是施主心動。”
鐘行簡目光遊離在輕煙之上,不定。
屋内寂靜安甯,隻剩略顯砂礫感的嗓音劃過空氣,
“我心中生了惡,有了私欲。今日在那裡,我分明知道妻子與他沒有半分逾矩,可仍被輕易挑釁。我手上有血,不怕沾染。”
音落,滞停在半空。
慧能:“所以,施主心中不能度過的坎阻,是什麼?”
長長舒了口氣,月光稀疏,屋内沒有點燈,慧能的嗓音似是來自天際,又似從鐘行簡心中發問。
在這尺寸禅房,是天地之間鐘行簡唯一可以叩問本心之地,
關住自己,又打開自己,
隻在方寸之内。
江若汐看他時靈動的笑,看他時卻清淡疏離。
搜索内心,揮之不去的,全是江若汐的身影,
江若汐從未出現在這方寸禅房,今日卻肆意而瘋狂地侵占了他所有身心,令他内心狂亂地無法自抑,
鐘行簡雙手抓在幾案邊,青筋暴起,輕煙飄忽抖動……
他心裡有過不去的坎。
是妒忌。
妒生惡。
答案,這次鐘行簡悶在了心底,第一次沒說出。
因為過不去,平複不了。
第二日晨光熹微,鐘府和官署同時收到信:世子告假。
在無人踏足,沒有齋飯、用水,鐘行簡呆坐在禅房,從日出到日落。
隻求内心平靜如初。
唯有此,才能用最理性的判斷,做出最正确的決策。
朝堂風雲,一步踏錯,滿盤皆輸。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在此刻的崇政殿,昌樂公主不等通報闖了進來,她本進宮跟皇帝哥哥說不嫁,卻聽說他正在拟旨,所以,闖進殿内,把寫到一半的旨意撕了,
揚得滿殿都是。
宮裡正派人來請鐘行簡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