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内,官家捏捏眉心,壓着怒低喝,
“放肆!”
自從驸馬去世,昌樂公主特立于這世間,要的就是肆意,憑的就是放肆。
官家這話唬不住她。
“我不嫁。”這是她的态度。
極其明确。
訓斥無用,昊帝隻能變換策略,他示意衆人退下,才道出其中緣由,
“你應該也聽說,自從老尚書和皇姑母離朝,中書令勢大,我憑老尚書和皇姑母留下的勢力,勉強可以與中書令抗衡,半刻不敢松懈。”
昌樂全然不買賬,她不喜朝堂之争,甚至深惡痛絕,“你們朝堂的争鬥,非要犧牲我的婚姻嘛!況且,我已經犧牲過一次了,你竟然還想再利用我一次。”
“利用!”年輕昊帝的臉上,早已印上站于雲端的威嚴,如巨龍沉吟,
“難道我的婚姻,就沒有被利用,我娶的兩任皇後,後宮佳麗三千,哪個是我喜歡的。”
他胸口,無端很痛,“我知道你喜歡現在自由生活,喜歡的都可入你的公主府,我難道就沒有喜歡的人。我等了她那多年,她終于肯進宮見我,竟是為了求一張賜婚诏書!”
“你想娶陳姐姐就去娶啊!你是官家,讓她進宮輕而易舉。”昌樂最見不得這些扭捏和所謂的無奈,都隻是無能的借口。
官家右手攥緊扶手,呼吸短促,“她不願入宮,我也不能給她皇後之位,甚至一個婚禮……隻能成全她。”
心痛得無法呼吸。
昌樂不以為意,“你們要把自己困在莫名其妙的規矩裡,與我何幹,反正我不願。”
昊帝怒氣升騰,拍桌而起,喝道,“你是公主,這是你的責任,是受萬民供養的責任。”
昌樂也不示弱,吼道,“為了你的權力,憑什麼讓我一個女子獻身,你們這些男的都是白費的嘛!”
兩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半響,昊帝收起怒意,撩袍重新坐回龍椅上,仍是那個站在權力之巅,俯瞰衆生的王,“你看哪個公主、皇子的婚姻不是家族聯姻。驸馬去世後,你在府上養……那些,你不是一直标榜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養樂伎,你為什麼不可。”
“這事我一直放任你。學男子享受,也要擔男子的責任。”
“我不,大昊那麼多将士,留着都幹什麼的,讓他們去把中書令殺了。”昌樂油鹽不進。
“閉嘴。”昊帝怒喝,嗓音随之壓低,“能用一人悄無聲息分化軍權,我為何要起兵變,讓無數将士白白丢了性命。難道,你一個人的婚姻,就比數百數千人的性命金貴!”
昌樂被堵得無話可說,隻重複一句話,“我不嫁,就是不嫁,不嫁,不嫁,你說什麼我都不嫁,你非要下旨讓我嫁,我就出家做姑子。”
殿内,噼裡啪啦一陣,龍案上的劄子、筆硯、茶盞一股腦被昌樂掃到地上。
“不通情理、不可理喻。”昊帝再次拍案而起,“來人。”
何公公進門,隻聽見昊帝命令,“昌樂公主觸怒龍威,杖十。”
杖聲響起之時,鐘行簡快馬加鞭趕回來,他冷峻如初的目光掃過,徑直走入崇政殿,
殿内已經被打掃幹淨。
“臣鐘行簡參見官家。”
昊帝按着突突跳的眉心,神情疲倦,擺手,“起吧,起吧。”
一記記闆子打得昊帝不解恨,反而愈加憂愁。因為殿外,被打的昌樂,還在死咬着牙不嫁。
連闆子都打了,昊帝實在沒什麼辦法,不禁感歎,“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什麼後宮不可幹政。朕的後宮可以不幹政,可是,朕的妹妹不能如此不知禮。”
“即日起,你去長公主府任先生,等同于太傅。”
鐘行簡拱手,“官家,臣恐不能勝任,倒是有個合适人選。”
“誰?”昊帝本就沒得人選,才點了鐘行簡,這下倒打起精神好奇了。
“歐陽拓。”
聞言,昊帝在朝中思索半響,沒找到這個名字對應的身影。
“是誰!”
“昌樂公主府上的幕僚。”鐘行簡面不改色。
“不行。”昊帝差點把鐘行簡拉出去一起打。
鐘行簡神色肅然,不像開玩笑,“官家,此人現在雖為幕僚,卻才品俱佳。”
能得鐘行簡此評價實屬不易,昊帝沉吟片刻,恩準,“好,就依卿所言。”
“不過,學什麼朕定。将朕學的詩書子集全部讓她學一遍,還有治國之策。”
*
此時的鐘府,寂靜清甯。
隻有東院二房的屋裡,有些低忍的哀求和凄婉的哀怨。
“不是我不給你,你的嫁妝,是我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下的,你現在做生意。如果賺了也就罷了,如果賠了,再過一兩年,你如何出嫁。”
二奶奶徐氏眉間因常年積愁,豎着兩條深深的褶皺,“你雖不是長房的嫡女,卻也是我的寶貝疙瘩,我定然要多給你攢些嫁妝,讓你風風光光出嫁。”
鐘珞兒何嘗不知這些年母親在大娘範氏的欺壓下,過得艱難拮據,母親不喜争鬥,從不與大娘争,嫁妝都是一點點省下來的。
可開茶館、繡莊也不能全讓大嫂拿錢,自己隻坐享其成。
“娘親,我知道,您這些年過得清苦,可我相信大嫂和四嫂,掙了銀兩也可填補家用。”
徐氏怎可能被這樣的三言兩語說動,執意不肯。
此時,珠簾響動,林晴舒挑簾而入,“母親,大妹妹執意想拿自己的嫁妝入股,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和自尊。母親,不如咱們就成全大妹妹。”
二房三個女人,在常年累月拮據的日子裡,相敬相依,并無甚多少争吵和暗鬥。
徐氏自然也不會因這話呵斥兒媳,隻又深深歎了一口,“不是我不給,是我不能給啊。”
“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心,想做點生意填補家用,都怪我無能。可是,你們阿爺和行健,都隻捐了些散官,正所謂士農工商,商為末流,你們沒什麼勢力做靠山,如何能在京城開下去,你陪嫁的那個酒樓,入不敷出,勉強營生,不就在于此。”
林晴舒聽出徐氏顧慮,坐下握住徐氏的手,“母親,這些事大嫂都考慮到,我們會邀請昌樂公主作為靠山,大嫂談論此事時胸有成竹,我相信她,定能掙來銀兩。”
徐氏仍踟躇不為所動。
林晴舒知道天下沒有空手套白狼的好事,尤其對于自家人,更不能累及,她命丫鬟拿過錦盒,放于徐氏懷中,
“母親,這是我的陪嫁,全在這裡,我願意用這些換大妹妹的嫁妝。”她不舍得拿這些當了做本錢,壓在母親這裡,也不算白白扔了。
“不可。我之所以要嫁妝,就是不想茶館、繡房全都由你和大嫂出資,我樂享其成。四嫂,你這樣又要置我于何地。”
一直默不作聲的鐘珞兒欲要奪過錦盒,被林晴舒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