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妹妹不要着急,這些我隻是暫放在母親這裡,等你拿到銀錢,幫我贖回來便可。”
她順勢握着鐘珞兒的雙手站起身,“做生意填補家用的主意本就是我出的,拉大妹妹入股,我也怕事不成連累了你,押這些在母親這裡,我也安心。大妹妹怎麼能說自己樂享其成呢!我們可都仰仗你的手藝呢。”
此事又輾轉拉扯了幾回,最後就如此定了下來。
不過,臨行前徐氏囑咐她倆,“大房如今事多,你們不要摻和過深。尤其中饋之權換人,現今看,老二媳婦不像個會打理的,中饋之權在她手裡不一定能長久。兩個妯娌之間,還得有幾番不快。”
林晴舒和鐘珞兒應下,挽手一齊到鐘珞兒房裡,合計繡樣、茶水果子之事。
*
鐘行簡回府之時,靜塵院正準備用晚飯。似是知道江若汐不等,鐘行簡特意早來了些時辰。
馨姐兒上次先用飯得了訓斥,這次躲得鐘行簡遠遠的,黏在母親身邊,江若汐拉着馨姐兒坐于鐘行簡對面,
“不知世子要來,茶飯簡陋,請世子海涵。”
江若汐嗓音珠圓玉潤,十分好聽。
隔着一個圓桌的距離,聽在鐘行簡耳郭裡尤為熟悉,又異常陌生。
自端午那日起,他觀妻子有過怨恨與不喜,轉而疏離生硬,再到現下以禮相待,不知經曆了怎樣一番情緒波折,
于他,又是怎樣的情愫。
到底是何種因由?
鐘行簡目光微沉,搭在膝上的手掌不覺間攥緊,
對上妻子淺淡的笑容時,鐘行簡眼底深埋的那抹不快隐隐浮上來,仿佛有什麼捉摸不透的東西卡在心口。
明明是自己家,這有矩有節的語氣,分明當他是客。
自己的妻子,刻意疏離他。
内心自以為恢複了的平靜,落入了一粒石子。
隻不過,自昨日在惠安寺參禅後,他愈加善于藏匿情緒于無形。
沉寂的目光緩緩流過雲煙星光,直到如晨光熹微沉靜,鐘行簡方開口回道,“無妨,君子本不該有過多口腹之欲,夫人和馨姐兒愛吃便可。”嗓音罕有得清潤,似是與愛妻對酌,并無絲毫嫌隙般。
可江若汐太過于了解他,甚至比他更了解自己。
不打招呼自來,定然有事。
他現在不說,隻是時機未到。
拾筷前江若汐向鐘行簡禮貌寒暄,便再沒和他說過話,他信奉食不言寝不語,故而,江若汐不打攪他用飯,隻和馨姐兒說話,
但落在鐘行簡眼中,多了份界限。
親疏遠近一目了然。
用過飯,鐘行簡竟也沒走的意思,而是行至小書房,雖然從未用過,但他記得妻子曾告知他,有這麼個地方。
繞過屏風,裡面早已換了風景。
不再是他慣用的筆硯,常擺的陳列,桌案上成堆放着一摞摞書稿,地上有五六個大箱子,有打開的,也有關閉壘在一起的。
進退皆啞然。
荷翠服侍在江若汐身側,見主子坐在明間垂眸抿茶,悄然輕捶着江若汐的肩,“主子,世子去了小書房,您要不要過去解釋一下?”
江若汐怡然放下茶盞,低嗤道,“不去。”
雖未明面上撕破臉,但也不必裝什麼樣子。
反正,鐘行簡也不會在這些事上刻意找麻煩,他自會消化情緒。
小書房裡好一陣沒動靜。待到江若汐将馨姐兒摟下,撩着松垮垮的衣袍出來時,小書房豆大的燈盞仍昏昏地亮着。
“世子一直在裡面?”江若汐問。
“是。”荷翠回道,略有些急,“夫人,我不敢進,又怕他碰亂了您整理的手稿。”
江若汐揮手讓她退下,燈芒下的臉頰看不出情緒,“這裡不必管了,你去看馨姐兒,我進去看看。”
正欲擡步,菊香走進門,手裡拿着一封信,輕喚住江若汐,“夫人,有您的一封書信。”
是昌樂公主的筆迹。
江若汐展信,湊到燈芒下看,一片了然。
五月的夜,夜風微涼,江若汐剛從内室過來,濃黑的眼睫低垂,一撮發梢垂在耳際而不自知。
鐘行簡聽見動靜,視線從書稿裡移上來,
風正拂過她的面,那撮鬓發輕輕從唇角帶過,紅豔豔的唇在夜色裡泛着瑩潤的光芒,
鐘行簡的視線莫名地定了一下,才道,
“這些是嶽父的書稿?”
暈黃的燈芒在他臉上鍍了一層柔和的光,他一貫冷隽的眉宇褪去了往日的鋒利,對上她的眸眼時,眼睫輕輕顫動了下。
“是。”江若汐垂眼,自顧自地攏了攏桌案上的書稿,連同筒車的臨摹分解畫一并收了起來。
“先前不得空,父親臨終前托付我的書稿我都沒來得及整理,深感不孝。”默了一瞬,又道,“好在現下得了閑,終于讓父親多年的成果不付諸東流。”
“為民之用乃大事,夫人此為大舉。”鐘行簡将書稿恭謹放回原處,小書房一應之物,他分毫未挪動。
他眉目溫和,就這麼看向她,沒再言語,眸眼仿佛覆了一層藍幽的光。她看過來時,平靜的内心,不知怎的,又泛起一絲波瀾,
波瀾依舊沒再掀風浪,很快歸于平靜。
江若汐擡起眼眸,從袖中取出那封信,語氣裡連客氣的輕柔都沒了,她聲音極淡地問,
“你今日不請自來,又不急于離開,是為了等這個吧?”
鐘行簡神色不變,肅目起身。
“世子要等的,是昌樂公主拒婚被杖責的消息,是嗎?”江若汐話音冷沉追問。
見鐘行簡不語,心中的猜測得到證實,“你早就知道,對嗎?”
“是。”鐘行簡眼底閃過一絲複雜多變的神色。
江若汐眉頭微蹙,音如寒冰,“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兩世以來,她第一次生氣了,
對鐘行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