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去傳信的人撲了個空。
鐘行簡此時正在崇政殿,向昊帝禀事,
“官家,臣從武庫署署丞查起,現已查到,京城十二家镖局,镖師一千六百五十五人,每人人手一把朝廷所鑄橫刀,镖局的産業,皆由中書令府管家的妻舅武蘇羅掌管。”
昊帝眉宇間明顯染上一層薄怒,“東家看似是妻舅,實則是中書令。”
轉而又問,“武蘇羅可抓到?”
“已被皇城司秘密抓住,關押。”說到這些,鐘行簡嗓音仍平靜,總給人飓風濤浪在他這裡不過和風無波的感覺。
“可審出什麼了?”
鐘行簡神色不變,平淡道,“他一口咬定,為了多賺錢,買通武庫署署丞,買些趁手兵器押镖。”
“署丞呢?”
鐘行簡:“皇城司去時,他已經在家畏罪自殺。留有遺書,和管家妻舅的證詞一樣。”
“看來已經串通了供詞。”
這就難辦了。
昊帝一拳頭錘在龍案上,雙眸陰沉得仿佛要擇人欲噬,“老奸巨猾,中書令早就料到了這日,推出一個人頂罪。”
這麼些年,好不容易抓住一處把柄,就這麼輕易揭過,他不甘心。
“明日早晨,你私下傳朕旨意,命言官彈劾中書令。”
“是。”鐘行簡行禮,心中卻有隐隐不安。
出宮後,鐘行簡又去了官署,回到鐘府時,已近日暮,歐陽拓派去的男侍才得以拜見,
“世子,世子夫人今日到府,将公主誘出宮,公主可是奉诏聽學,世子夫人此舉,不妥呀。歐陽先生特意讓我來告知世子,讓您管管世子夫人。”
鐘行簡微微挑了下眉,眉宇間閃過一絲耐,來人識不出世子喜怒,話着實多了些。
鐘行簡沒等他繼續說下去,語氣冷凝,風雪欲來,
“我夫人溫婉持重,定然不會做出此等事,倒是昌樂……你回禀歐陽拓,公主嬌縱肆意,讓他這個當先生的莫要屍位素餐,好好管教。”
男侍還要說什麼,許立直接擺了個送客的姿勢,
“世子還有正事處理,您請。”
許立神色肅厲不善,男侍身骨柔弱,怕他打人,讪讪離開,站立走路扭捏姿态令許立作嘔。
更何況世子。
送走不速之客,鐘行簡吩咐許立,“去尋找夫人的去向。”
他冷着眸,面上的清冷全然褪去,含着滾滾風雷,似屋外薄薄的烏雲掩日。
許立領命出門,剛踏下回廊,正遇見六爺鐘行旭,鐘行旭似是尤為關注他的去向,攔住他問,
“行色匆匆,你要去哪?”
許立拱手,“昌樂公主逃了課,和夫人不知所蹤,世子讓我去尋。”
聞言,鐘行旭明亮的眼眸輕輕一顫,倏忽釀足意滿的少年稚氣,拍拍許立的右肩,
“去吧去吧。”
許立剛走出鐘府,晚霞盡散,黑壓壓的雲層随着晚風彌漫當空,
是天降甘霖,還是山雨欲來?
許立越來越看不懂現在世子對夫人的态度了,隻說找蹤迹,找到夫人後呢?是押夫人回來,還是隻暗中保護,世子沒有交待。
夜風蕭蕭,濕氣沉沉。
此時的書房裡,鐘行簡雙手負在身後,聽六弟鐘行旭從《鹽鐵論》的《本議第一》開始背誦。
鐘行旭搖頭晃腦,滔滔不絕,“今郡國有鹽、鐵、酒榷,均輸,與民争利。散敦厚之樸,成貪鄙之化……”
冷不防一記戒尺抽在案前,鐘行簡厲聲道,“站直了!”
鐘行旭吓得脊背一挺,腦袋定住,眼珠子也不敢亂瞟,
他這個親大哥,真生氣了。
氣什麼呢?氣歐陽拓說大嫂的壞話?還是氣大嫂沒留話跑出城?亦或是大嫂不守規矩,被昌樂公主帶壞了?
“出什麼神,接着背!”鐘行簡沉聲低喝。
鐘行旭下意識挺挺胸脯,老老實實接着背,“……民悫則财用足,民侈則饑寒生。願罷鹽、鐵、酒榷、均輸,所以進本退末,廣利農業,便也。”
鐘行簡一張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何解?”
鐘行旭對答如流,“商業興盛則百姓淫佚奢侈,農業興盛則百姓誠實忠厚。百姓忠厚則财用充足,百姓奢侈則饑寒産生。所以希望罷免鹽鐵專營、酒類專賣、均輸官署,以便促進農業,抑制工商業。從廣利農業的角度來說,是妥當的。”
他胸有成竹,話音落又複說道,“雖然古人說士農工商,排了前後順序,可我朝對商甚是寬松,大昊也得以昌盛,百姓如今安居樂業。治國就要看百姓日子過得好,崇商我看未嘗不可。”
鐘行簡眉心又是一皺,“啪”得一聲,戒尺重又落在桌上,“大言不慚,你懂得什麼是治國。”
對于《鹽鐵論》,學堂的先生沒有講完,鐘行旭就背得滾瓜爛熟,講起來頭頭是道。因此,這回不怵他,小臉一肅,故作大人腔調,
“我不懂治國,但我知道古人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治國在第三,前面還有修身和齊家。大哥修身沒得說,但是齊家……”
“說什麼呢!”鐘行簡臉色一沉,目中兩點幽寒似箭一般射過來。
鐘行旭知道撫了逆鱗,扭頭往外跑,跑出去又探回頭,“大哥,我知道你為什麼生氣,我方才路上途遇大嫂和四嫂,大姐姐,還有昌樂公主,一人一馬,策馬出城,往北邊去了。”
他本欲速逃,見大哥沒再甩眼刀過來,壯着膽子看向大哥。
鐘行簡已轉身立于窗前,望向天邊滾着雷雨的烏雲。萬籁俱寂,夜風溜進窗棂,拂過他束起的黑發和素白錦袍,吹散了一處燈芒。
鐘行旭以為自己看走了眼,有一瞬,他仿佛看到大哥身形晃動,似有解不開的愁緒和落寞。
北面……昌樂公主在那有個馬場。
應是去了那裡。
鐘行簡轉過身看到賴着不走的六弟,神色仍平靜,“你怎麼還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