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行旭不解問,“大哥不去接大嫂回府嗎?”他指指門外天,“馬上要下雨了。”
雷聲隐隐,如遠古野獸的低吼,從北面山谷處回蕩,由遠及近。一道閃電劈下将黑夜撕開一道裂口,急促得無法令人喘息的雨滴轟然落下,
下雨了。
一來便如此洶湧猛烈,注定是場大雨。
鐘行簡略微頓了一頓,才收回視線,皺眉呵斥,“小小孩子你懂什麼。精力如此旺盛,再背篇《春秋》。”
一聽還要考究學問,鐘行旭做了個鬼臉,邊沿抄手回廊跑邊嚷,“先生還沒講呢!我忘了母親還在等我。”
尾音消失在通往後院的月洞門。
*
江若汐四人一路跑馬北去,或貴如珠玉,或怡然清麗,或溫婉恬靜,或嬌俏可人。
途經之地,沿路之人無不駐足側目相看。
大昊朝喜好打馬球,女子騎術都不錯,隻是礙于禮數和身份,她們甚少這樣大搖大擺策馬在京城最繁華的街道上。
倒成了這日不少人口中難得的靓麗之姿。
此舉知道的人不少,大長公主聞之抿唇感慨這才是年輕人該有的樣子。傳至崇政殿,官家氣憤昌樂帶頭傷風化。傳至鐘府,劉玉趕緊扔下手頭事跑去婆母院裡。
此事還傳到了中書令府,中書令的獨子鄭昂,拇指揩去唇角酒漬,輕聲嗤了一笑,“有意思。”
到馬場,四人又策馬玩樂到日暮西沉,坐在殿中休息,有茶,有琴,有美酒,有珍馐菜色,有精緻的茶水果子。
如此,耳邊有琴音袅袅,鼻尖嗅到的是茶香酒香,混雜在一處,千百種味,倒不違和。
昌樂公主好酒,獨飲一壺,“暢快。”
她下颌嗑在支起的手背上,看向江若汐的目光已染醉意,“這裡沒有歐陽拓講學,也沒有鐘行簡的黑臉,真是好。”
聞言,林晴舒後知後覺,“呀,咱們沒回鐘府報個信,世子爺找大嫂找不着怕是要着急了。”
“他不會。”江若汐眉目不擡,也無甚關心,斬釘截鐵道。
鐘珞兒在一旁打趣,“四嫂是怕四哥擔心吧?”說罷,掩面而笑。
林晴舒回瞪小姑子一眼,半羞垂眸,輕輕笑着,“我出門時同他說過今日看鋪面,會晚些回去。”
夫妻倆甜蜜情誼一目了然。
“四哥四嫂真是伉俪情深,真羨慕四嫂嫁了個好夫君。”鐘珞兒雖不知婚後為何樣,仍豔羨不已。
聽到這話,林晴舒笑容微收,歎氣,“我和他之間,隻不過是除此之外,别無他物罷了。家裡的老爺和爺們都随了國公爺,讀書、作畫、書法、聽曲、下棋皆有精通,隻是無一人是朝堂上的棟梁之材,唯有世子爺像大長公主,所以,大長公主才将世子之位過早傳給大哥。”
看向江若汐的目光灼然,連帶鐘珞兒的那份豔羨一起投射過來。
江若汐眉眼平和,挂着幾分倦色,緩聲道,“你也成婚,夫妻相處,看的從來不是表面的光鮮亮麗。你羨慕鐘行簡在朝堂有所作為,我倒羨慕你與四爺相濡以沫。”
鐘珞兒越聽越納悶,“那遇到怎樣一個夫君才算是好呢?”
“你覺得他好他就好,你覺得他不好,縱然天地奇才,也沒用。”昌樂歪歪斜斜靠在憑幾上,臉頰染了醉意,
可江若汐知道,她離醉還遠。
琴聲停下,鐘珞兒收回雙手,垂目,“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們怎麼決定,又怎麼知道紅蓋頭掀起,見到的是個怎樣的人。”
林晴舒起身走到她身側,軟手搭在她肩上:“所以,你憑技藝掙了嫁妝,以後也有所依傍。”
昌樂公主則起身,拎了另一壺酒丢給她:“所以,不嫁人也挺好,就像現在,想吃想玩無所顧及,男人,一抓一大把。人生短暫,最重要的是取悅自己。”
這話放在禮教森嚴的鐘府,可是會帶來不幸。
江若汐趕緊攔下話,半嗔半解釋,“珞兒,别聽她們的,你以後會遇見對你極好的人,當你遇見了,也就不會顧忌什麼父母之命了。”
這話宛然成了鐘珞兒的救命稻草般,她雙手扶在琴案上,上身前傾,目落點點星辰,
“大嫂,你說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一如既往地笃定。
鐘珞兒姑娘家心性,聞言大喜,“我信大嫂,大嫂就像未蔔先知一樣,說的話做的事如此笃定有決斷。”
江若汐抿唇不語。
昌樂公主揮揮手,“不聊這些了,怎麼聊着聊着又聊到男人和成婚這些煩心事上了。來,咱們接着喝。”
瓢潑大雨就在此時毫無征兆地砸在了泥土裡,晚風吹過,混雜泥土芬芳的水汽充盈,心曠神怡。
“下雨了。”林晴舒望向窗外的目光裡又多了份茫然和隐憂。
江若汐面色淡然,擡眸的一瞬,多了份兩世的感歎,“是呀!端午後的第一場雨。”
記憶中,有一年也下了這樣大的雨。
鐘珞兒疾步走向窗邊,雙手扶着窗棂往外望,“雨好大,怎麼辦,回去晚了母親會擔心的。”
昌樂公主求之不得,她拎着酒壺重又坐回去,舉杯道,“下雨天,留客天。今夜咱們正好就在這裡不醉不歸。”
是夜,暴雨如注。
書房裡,鐘行簡奮筆疾書,正字斟句酌寫着明日上朝的劄子。
許立疾步而入,風雨倏忽灌進屋内,燈芒不安地跳動。
鐘行簡擡眸看來,眼底殘留的一絲戾氣令許立蓦得一哽,
他帶回最新訊息,“主子,城北外秋水河水量暴增,橋被沖塌一處,夫人跑馬出城,沒帶馬車,無法策馬回城。可今夜若是不回,如果下一夜雨,橋被沖垮,怕是幾日内無法回來了。”
見主子凝神不語,許立壯起膽子又問了一句,
“世子,是否備馬車接夫人回府?”
話音剛落,許立又想起主子剛接了官家的密令,明日早朝要彈劾中書令,如果貿然出城,橋真被沖垮了回不來,該如何向官家交待。
轉念,許立以将士跪姿請命,“主子,屬下願替您跑一趟馬場,接回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