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陸冬至定下賭約後,露微就開始了謀劃,連找活計的心思也暫放了,日日就往一處去:崇賢坊西頭的光福街。
這個地方其實離趙家不遠,就隔了三四條街,而她之所以盤算到此,便正是因為京兆尹杜石羽的家宅在此。這杜石羽是彈劾謝探微之人,但露微卻不是才從陸冬至口中知道這号人物的。
因為,杜石羽曾是趙維貞的門生。
露微長在吏部之家,自小也見過一些大小官員,對各家的長短也聽過不少,但她對杜石羽的印象卻比旁人深刻得多。
這個人讀書尚可,但素來好色,不修德行,又娶了個善妒的妻子,每每鬧得雞飛狗跳。趙維貞便因此幾番痛斥,他卻變本加厲,漸漸地就斷了師生之誼。後來這人就再沒了消息,直到去年,露微在去南郊祭母的路上看見了他。
那是鹹京最南角的保甯坊,地處偏狹,遠不及北邊繁華。露微就看着他從馬車裡下來,從正街步入小巷,扣開一個門戶,便有一個妖豔女子将他摟了進去。這也就不用猜了,定是杜石羽背着悍妻蓄養的外室,而那女子舉止輕浮,多半還是私娼之類。
有了這些前情在胸中,露微的謀劃也算水到渠成。她想,依那日陸冬至所言,杜石羽除了彈劾謝探微失職,更強調的是他私德有虧。既然這種毫無私德的人都敢拿‘私德’二字做别人的文章,那就隻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
而這份還禮的關鍵就是王氏的善妒。隻要讓王氏知道杜石羽金屋藏嬌,就必能掀起軒然大波。
于是,露微把心思都放在了王氏身上,連日在杜府門外觀望,總算摸到了些許門道:身為京兆尹的杜石羽每日卯時就會乘馬上朝;那王氏則頗多交際,但逢天氣晴暖便會盛裝出遊。
機會這不就來了?
這一天又當是春光明媚,露微早早地就等在了杜家門下。與之前不同的是,她将自己化裝成了一副門仆小厮的模樣,還往臉上塗了灰,看上去甚是狼狽。
到了時辰,眼見杜石羽如常出了門,果然沒多久就有一駕錦繡結彩的馬車從後巷駛出來。等王氏登車的間隙,露微便悄然走到了車隊最後,看準了一個跟車侍奉的女婢——
“小娘子行行好吧!帶我見見尊君,我家夫人怕是不行了!”
一嗓子喊得哭天動地,莫說是杜家人,就連恰巧經過的路人都被露微的聲音吓了一跳。她就是要引人注目,便趁熱打鐵又朝那小婢撲了上去。這小婢越是驚叫,越吓得衆婢四處逃散。一時間,杜家門前亂作一團。
“哪裡來的蠢物敢如此放肆!還不押下!”
沒一會兒,王氏從門樓間匆匆而至,通身騰着怒火,話音還不及落下,左右侍從就按住了露微。自然,露微也沒想反抗,仍作哭腔又把剛才的話喊了一遍。
王氏的臉色登時大變,一雙翠眉橫聳如箭,竟仿佛已經聽明白了似的,“你!你你……什麼夫人?!說清楚!”
露微心中暗喜,不免繼續作勢,先擡眼看看府門的大字,又往左右街上環視,“哎呀,這裡難道不是杜家嗎?尊君可同我家夫人說過的呀,凡有急事都可以來此地找他!”
“賤人!”王氏終于忍不住罵了出來,兩手攥着披帛,骨節發白,沖下台階吼道:“你說!那賤人現在何處!”
“在……就在保甯坊第二橫街,安樂巷東邊一戶。”
露微說完就趴下了身子,顯出十二分畏懼。餘光所見,那王氏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似的,額頭青筋暴凸,鬓邊的步搖都顫落下來。終于,一聲喝令:
“走!去保甯坊!”
四下奴仆皆不敢言,忙各歸其位,擁護着王氏登車而去。
很快,熱鬧散去,露微從地上爬起來,一撣身上的塵土,這才發覺皮肉發疼,臉上也黏糊糊的,一摸,原來頭也傷了。真沒想到需要花這麼大力氣,但,也不是很虧:
“嗯!不要白不要,歸我了!”
從王氏頭上掉落的步搖就躺在台階上,看上去十分華貴。
……
自從聽過晏令白的教導,謝探微行事就變得越發謹慎,每日除了上下職都不往外頭去。可是,他能忍得住,陸冬至卻忍不住。
二人在甘州時就最親近,各自在鹹京也沒有親朋,說來身份有别,相處間就如同兄弟。皇帝賜下将軍府時,謝探微也把陸冬至帶到了府裡居住,幾乎每天形影不離。
“天氣這麼好,真的不出去逛逛嗎?”
庭院裡,謝探微正氣定神閑地看着書,一旁的陸冬至像隻猴子,要麼圍着轉圈,要麼騎在欄杆上。
“你又不用和人争狀頭,這麼勤勉幹嘛?”久不見理睬,陸冬至索性把謝探微的書奪了。
謝探微也還安坐,端起茶碗飲了一口,“我看的是兵書。”
“是,是嗎?”陸冬至原是不大看得進書的,耳後一熱,趕緊找補,“那也别看了,京城又沒仗打。”
“你最近怎麼了?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謝探微早看出陸冬至近日浮躁,隻是無從問起,因為他們天天在一起,就算有什麼,他也應該清楚。
陸冬至感受到了謝探微的眼神,放老實了些,緩緩才道:“就想出去玩啊,延壽坊那麼多好吃的,我還一個都沒嘗過呢。”
這個理由倒是符合陸冬至的性子,隻是“延壽坊”三個字聽來有些異樣,“你什麼時候對延壽坊這麼熟了?這兩個月不就去了一回嗎?”謝探微有心試探道。
陸冬至根本聽不明白話音,脫口就道:“就是那回看見的呗!但那天連口茶都不及吃,就遇上那個小丫頭了。”
謝探微一瞬全明白了,“那天我走之後,你很遲才跟上來,都同她說了?”
陸冬至這才後知後覺地捂住了嘴,卻無濟于事。看謝探微一臉愠色,怕是要将他掃地出門,便隻好一五一十地都說了。其實,除了那個賭約,他也不知道這小丫頭的具體計劃。
“我是覺得,這件事本來就不是秘密,又是因她而起,管她能不能幫我們,叫她知道輕重,以後再不敢犯夜了。”
謝探微聽來倒也不覺有壞事的地方,隻是他不喜歡對不熟悉的人透露太多,而且這小女子不僅是不熟,更有些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