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華氏正在用飯,一見兒子官服未脫便來了,很是高興,忙叫婢女添了副碗筷。然而,姚宜蘇并不去同席,見禮之後隻坐在了堂側的杌凳上。
“大郎,你這是何故?”華氏臉上笑容一時都收了,“難不成你見我好了,又要來氣我?”
姚宜蘇端坐着,目光平視,“母親的病原無大礙,但若長久思慮過甚,心氣不平,遲早還是會傷身的。”
“為娘的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你們兄弟。”華氏皺眉搖頭,目光又透出一絲不屑,“你不是一向嫌惡那賤婦嗎?為何出了趟遠門竟變了?”
“兒子上回還沒說清楚嗎?”姚宜蘇聲音低沉,眼睛緩緩轉對華氏,“我與露微是結發夫妻,六禮齊備,明媒正聘,便是要離,也須拜過宗祠,請族中長輩為證。可母親卻趁我不在,擅自驅逐,我是不會承認的。”
華氏冷冷一笑,端足了身架,“請族中長輩作證有何難?如今賤婦早已離家,阖族上下又有誰會承認她?大郎,做娘的是不會害你的,依我姚家的名望和你現在的官聲,想要什麼樣的千金淑女沒有?為娘明日就可以去請媒……”
“你敢!”姚宜蘇猛一揮手打斷了華氏,聲高如驚雷,“母親為我做得太多了,也錯得太多了!許多事是我給母親留着顔面,若一日宣揚出去,姚家還有什麼名望,我還有什麼官聲!!”
華氏愕然失語,眼前的兒子滿面狠厲,竟像是被惡鬼纏了身,她一點都認不得了。
“看來母親是不記得了,我今日就替母親數上一數。”姚宜蘇目光越發淩厲,站起身直視着華氏:
“兩年多前,我應酬酒醉宿在書房,是你讓潤娘穿着紫衫來服侍我,所備的茶水中還添加了仙靈散;潤娘難産,我雖備職宮中,卻并非不能傳話,你卻隻怕我分心失職,見罪于陛下,不讓小奴通傳,以緻潤娘力竭血盡而亡;數月前,我在途中寄信與露微,你卻攔截損毀,緻我夫妻情斷!母親啊,你真是好厲害的手段!”
華氏的面孔已無血色,渾身發顫地跌在地上。
姚宜蘇沒有要停下的意思,隻示意小婢将華氏扶起來。可華氏癱軟得如同爛泥,根本支不起身子。
“母親,你常年深居簡出,一定不知外頭的情形,近日可發生了一件大事。堂堂從三品的京兆尹,就因為蓄養私娼,被他的悍妻發覺,鬧得朝野皆知,驚動了陛下,于是便被罷免了官職。”
姚宜蘇頓了頓,走到華氏身前蹲了下來,親手相扶,“當今陛下極看重官吏的私德,選官用人無不考察,但有治家不嚴甚至違律者,亦無不重罰。所以母親以為,若我姚家的這些事也傳到了陛下耳中,陛下可會厚賞于我呢?”
華氏的目光變得渾濁,眼珠僵硬地偶一轉動,終究也沒再說出一句話。
“老夫人年事已高,今後安居養息為宜,家中諸事暫付二夫人決斷,任何人不得來打攪。”
留下這話,姚宜蘇便拂袖而去。院外早有一個随從等候着,見他出來便上前禀報道:
“阿郎,還是沒找到。按道理,大夫人孤身上路腳程不快,就算早走了一個月,我們的人都是騎快馬,沿着官道一路向南,也應該能追上。小奴覺得,會不會……”
姚宜蘇思忖着道:“你是說,她有可能還在京中?”
随從點頭道:“零陵路途遙遠,沒有三五個月走不到,或許大夫人也知困難,并沒有追過去。”
“那便繼續找,分兩路找,但動作輕些,小心行事,就算見到她也不要一時驚動。”
“小奴明白,必第一時間告知阿郎。”
……
謝探微自小有夜讀的習慣,除了行軍打仗時顧不上,平時若不翻上幾卷便無法入眠。可今日不知是怎麼了,書拿在手裡幹瞪眼,心就是靜不下來。
他索性丢了書卷,準備到院裡練劍,可才提着長劍推開房門,眼前突然升起一個果盤,有青梅有櫻桃,紅綠相間堆成了小山。他無奈一歎,眼往下看:
“陸冬至,你幾歲了?”
陸冬至嘻嘻一笑,這才直起身子,“我睡不着,看你這裡也沒熄燈便來瞧瞧。别生氣,我又不是空手來的。”
謝探微才不稀罕這盤果子,轉回屋裡放了劍。陸冬至自也跟進來,輕車熟路地坐到書案前,分出一半果子放在了茶盤裡。
“對了,你和阿月後來說什麼了?沒說我壞話吧?”陸冬至邊吃邊說。
謝探微不料他張口就提這個,愣了下,“這話該問你,你都說我什麼了?”
其實,陸冬至的一番發言有七八成都被謝探微聽見了,關鍵之處一個字也沒落下。
“我就跟她解釋了一下,說你脾氣直,說你出身好,然後沒了,沒說你壞話!”陸冬至還是埋頭吃,既沒看謝探微的臉色,也沒覺察他話裡的意思。
你倒是實誠——謝探微心裡默道。
“以後不要随便和人提我的出身,沒什麼好說的。我和你一樣,就是個邊将出身的武官。”
陸冬至隻是滿口應聲,“好好好,阿月現在也不算是外人了,我以後不出去亂說就是了。”
謝探微沒再說話,倚靠在窗邊,眼睛望着天幕一彎弦月。
陸冬至許久不聞回聲,總算擡頭看了一眼,卻又一歎:“你啊,有時候就是太别扭。你若實在不想把阿月當朋友就别勉強,人家也未必有多介意啊。”
“誰……誰說的?我沒,沒勉強!”謝探微突然結巴了。
“那你在糾結什麼?大半夜的不睡覺,難道隻是劍瘾犯了?”
謝探微也有被陸冬至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