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住處閉關了多日,露微就一門心思地編織長命縷。可奈何,她所知的編法隻有兩種,一種是将五色絲線并攏後隔段打結;另一樣則是當頭打結,随後分三股交織。這兩種都是最簡單的。
便如此,她也沒浪費一根絲線,練手似的編了一大把,但就這樣交出去實在有點寒碜,澤蘭大了豈不要笑話?琢磨了半晌,她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将絲縷送去昭成寺供奉,再求一串佛珠點綴在絲線裡,這樣也就不寒碜了。
這昭成寺并非鹹京香火最盛的佛寺,但從前宋容常去,露微跟着去過幾回。她還記得寺内環境十分清幽,樓閣殿宇,花草樹木也都透着一股靈氣,是個祈福的佳處。
說去就去,露微趕了一個大早。到時,廟内各處尚在灑掃,隻見零星幾個香客。供奉祈福的場所在正殿,她進去禀明了來意,添了香火錢,便将東西交給了守殿的小師父。
佛寺早課唱經總要一個時辰,幹等無趣,露微便四處遊逛去了。寺廟後山有一片桃林,現下已将春暮,桃花仿佛知道争豔的時日不多,一樹比一樹開得濃烈,深紅淺紅,奇香四溢。
“桃花春色暖先開,明媚誰人不看來。”
露微忽然想起詩句,不覺便吟誦出來。這桃林實在好看,她随意穿行其間,根本停不下眼睛,直到——
“謝中候?”花樹掩映之處,忽然望見一個特别的身影。
“呃……是在下。”這個身影定住了,果然就是謝探微。
露微隻覺巧極,忙從樹後繞出來,“怎麼在這兒也能看見你啊?”
“你念的是前唐周樸的桃花詩。”謝探微答非所問了,像是不知從何開口,一說話便又低下了眼睛,要找什麼東西似的,“我今日休假,随便逛逛。”
詩句出處說得不錯,但前言不搭後語,也引人奇怪,“你早就看見我了是不是?”
謝探微耳後突然一熱,嘴巴就張不開了,好在露微并未深究,又問道:“就你一個人?陸冬至呢?”
謝探微暗暗松了口氣,“我出來早,他還在睡。”
露微想這倒是符合陸冬至的形象,一笑道:“這裡不是鹹京有名的佛寺,你一個人來也冷清,是怎麼找到的?”
“并非刻意而來,隻是不覺走到了這裡,也不算冷清,佛殿廟宇本該以清淨為妙。那,你呢?”
提到來意,露微這才看了看天時,差不多了,“你若沒有别的事,我們邊走邊說?”
“好。”謝探微脫口就答應了,随即跟上了露微,隻是走着走着忽又一頓,手緩緩摸向自己的臉——臉上有笑意,在笑什麼呢?為什麼要笑呢?
露微自顧在前頭走着,沒見謝探微這副模樣,等走到大殿,也把事情說清楚了。殿内果然已經唱誦完畢,她從僧人手裡拿回東西,謝探微就在門口候着。
“你們甘州過端午有什麼風俗?”露微拿出幾條絲縷對着謝探微晃了晃,“揚州呢?”
“甘州與鹹京迥異,以五月為不詳,稱為惡月,當地百姓會躲午,就是要将未滿周歲的孩子送到外祖家躲避惡神。”
露微隻知端午是個祈求安康的節日,鹹京各處還會歡慶娛樂,沒想到甘州是完全相反的,“那你豈不是從未好好過過端午?”
謝探微輕搖頭,“揚州和鹹京很像,我在家時是過過的。”
露微從謝探微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絲落寞,再一想,似乎就能猜到他獨遊至此的緣故了,“你想家了吧?”
謝探微卻是一口否定:“沒有,是小事,不至于。”
露微愣了下,倒也不便追問人家的私事,眼珠一轉,把捧着的一包絲縷舉了過去:
“既然揚州和鹹京差不多,那你也拿幾個吧。我這手藝是不大行,但昭成寺卻很靈,必能保佑你平安順遂,步步高升!”
謝探微已經渾身僵住了,不知所措的心情達到了巅峰,垂在身側的右手猶如提了千斤重物。可就在此時,露微突然看到了什麼,腳步随目光追去,竟跑開了。
謝探微不明所以,慢一步也追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穿廊過院,一直來到了寺院的廂房。但院前站定,露微又不敢靠近了。
“怎麼了?那是誰?”謝探微順勢看過去,隻見是一個穿戴清素的婦人,就像尋常香客,并無特别。
露微緩緩轉臉:“她就是杜石羽的夫人,王氏。”
謝探微也知道杜石羽休妻的事,但此刻,他腦中關聯起的卻是露微在太平坊坊門下說的一段話:杜石羽不忠在先,可這世上的規矩卻多在懲罰女人。他覺得,露微是心生同情之意:
“事已至此,與你無關,你也管不了太多。”
露微倒也不是給自己攬罪名,隻是有些感慨,王氏那時瞧着還是光鮮華麗,如今卻憔悴慘淡至此,“據我所知,這王氏和杜石羽是少年結發,都過了半輩子了,怎麼還能忍心呢。”
這個問題,謝探微毫無經驗,他還沒結過發,也體會不到“半輩子”的深刻,“或許,就是人心難測吧。”他隻能想到這個詞。
露微淡淡一笑,覺得這四個字倒是用得精當。
一時,沒什麼理由久留,兩人便要離去。可才及轉身,卻有一個小婢匆匆而來,擦過露微的肩進了院子。露微便又回頭看了一眼,隻見那小婢還未站定就對王氏說道:
“夫人,我打聽到了,家君去了南營州,是去投靠什麼舊友。這個人聽說很厲害,萬一能幫家君官複原職呢!”
“怎麼又是南營州!山高路遠的,他以後哪裡還會想起我啊?我今後可怎麼辦啊!”
就這三兩句話,比起王氏至今還指望着杜石羽,露微更在意的是“南營州”三個字。她想起了王氏落下的那支步搖,當時邸店的人驗看後也說是南營州所産,原來這其中頗有玄機。
“有什麼不妥嗎?”謝探微隻見露微想得出神,等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了句。
露微深吸了口氣,腦子裡尚未理順,但也不必瞞着謝探微,便将人帶遠,先把前情說了一遍。
“所以我先前一直不解,杜家怎麼能和那麼遠的地方扯上關系。可現在又冒出來一個厲害的舊友,什麼人能這麼厲害,皇帝剛剛罷免的人他就敢幫?”
謝探微雖然年輕,也少涉官場,但出身經曆擺在那裡,見識是不同的,“南營州雖然偏遠,但也是王化之地,設州縣,牧百姓,與天下諸州并無區别。另外,南營州還是楚王的封府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