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說,似乎是更能解釋那天謝探微為何獨自出現。也是,父母才剛抵達,做兒子的隻是迎接一下就沒事了,這不正常。
況且,哪怕主選武官的是兵部,吏部想要避嫌,隻要不插手最後的結果便可,未必要過于苛刻,連個參選的機會都不給他。
“我五歲之前身體孱弱,母親便尤為溺愛,于是養成了我不成器的樣子。父親甚為厭惡,一怒之下便将我送到了甘州,還說,若我不改,便自此再不要回家。後來,我也熬過去了,但也變得很不喜歡回家,面對父親,沒有一次不起争執。”
安靜聽到這裡,露微心裡忽然疼了一下,為謝探微。
五歲的孩子再是纨绔,也承受不住這樣的狠心,便是父親再有所寄望,那時的他又豈能領會半分,恐怕隻會認為自己是棄子。畢竟,他也說過,家中還有一個弟弟,卻是一直養在父母膝下的。
露微覺得,也許謝探微和晏令白,和他的家族都是不一樣的,自己應該更純粹地看待這個人。
“這些都不要緊。”露微深吸了口氣,朝謝探微揚起臉龐,“有些事你能做到便做,做不到便求個問心無愧。你也說你都熬過來了,以後大可自謀前路,不必總把眼睛往後看。”
“不必,總把眼睛,往後看?”謝探微像是聽着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話,驚奇中又帶着懵懂。
露微向他笃定點頭,“我告訴你吧,其實我父親也不喜歡我,不止是父親,兄長也是,所以我隻求自強,走自己的路。若以後能與他們和解便和解,若不能,我還是可以好好活着,無拘無束,無牽無挂。”
謝探微注目眼前的小小女子,心中一時有很多話,想問她究竟遭遇了什麼,也想知道如此境遇之下怎能這般曠達,而就算她說得這般雲淡風輕,也定然和自己一樣,是吃過許多苦的。
謝探微自歎不如。
書房透出的燭光早已暗淡,自蒼穹傾瀉而下的月華卻愈發澄澈,溶溶地照在兩人含笑相視的臉上。
“阿月,我以後就聽你的。”
良夜迢迢,萬籁俱寂,唯餘清音。
……
謝探微和陸冬至白天雖不在家,但露微也沒閑着。
依她連日對陸冬至的考查,這人讀書實在費勁,遇到晦澀些的文段,甚至連字都認不全。便以這種程度去參加考選,想拿丙等也難,而但凡有一科落在丙等之下,也就擢升無望了。
所以她又替陸冬至想了個法子:在所有武官考選涉及的書目裡,摘抄出重要的篇章而放棄過于精深的。如此,便能保證陸冬至既能讀的通,也能快速掌握。
“娘子,這得抄到什麼時候啊!”
“沒多少,今天就能抄完,看着點,别被吹走了!”
“好好好。”
書房裡,露微在書架和書案之間來回穿梭,翻找出的書籍就堆在案上,摘出的章句則兩三句一組抄在一張紙上。為了讓墨迹快幹,她讓就丹渥整齊鋪在地上。一上午的辰光,紙張已從房裡排到了廊下,卻也是收了鋪,鋪了收,接續不斷。
剛摘完手裡的一卷,露微隻覺手臂被擠住,擡頭一見,才發覺是案上的書冊堆得太多,連寫字的地方都快沒了。于是便捧起一摞往書架走去。
然而,她也是太心急,一把抱得太多,又走得太快,一不小心便撞上了案旁的劍架。書冊散落一地不說,劍架也重重倒地。
這是好心辦了壞事了!顧不上被撞疼的手,露微趕緊去扶劍架,丹渥也趕來幫忙,但兩人一時卻都沒見,巨大的響動還引來了晏令白。和之前夜裡一樣,他并非剛剛才到。
“你們這是做什麼?”
露微聞聲一顫,這才轉頭,又被晏令白嚴肅的神情驚了一驚,片刻才小心回道:“回将軍,我在抄書,想幫陸冬至學得更快些。”
晏令白早已看見滿屋子的紙張,神色并未松緩,“你做這些,可事先知會他們了?”
露微是今早才想起來的,自然還不及告訴那二人,“沒有,我是才想到的,時日緊張,我先做了,等他們回來便可直接用上。”
她是實話實說,卻也覺察出來了,晏令白又是在懷疑試探,甚至是提防之意。這段時日,他們三人都是圍着書房轉的,難道這書房還有什麼禁忌?
“将軍的意思是,我不能在他們不在的時候進書房,對嗎?”露微不想兜圈子了,若有禁忌也隻能是這個,便直接問了。
晏令白清咳了一聲,“這畢竟是敏識的書房,你一個女孩子家,多少應該避嫌。”
這話有些刻意的客氣,反而也成了刻意的提醒,露微已經很明白了。她暗咬着嘴唇,向晏令白行了一禮,“是我的錯。”
說完,她便在晏令白的注目下,收好了書卷,擺好了筆墨,将一切恢複原樣。告退之際,她也帶走了厚厚一摞抄完的紙張。
“娘子,你明明是好意,為什麼将軍要趕你走呢?”
走遠之後,丹渥小心翼翼地問起了露微,青澀的臉上還殘存驚恐。可露微的心緒也不過剛剛平靜,她不是怕,而是難過。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反駁。”
露微忽然醒悟了些,晏令白這條路是走不通了,她雖做了打算,也吸引了晏令白,可引來的卻不是好意。也許真是她過于草率和心急,妄自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謀劃,卻沒有周全的計劃。
“那等謝中候回來,讓他去和将軍解釋呢?”
“不要,謝探微和他們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