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微近乎要咬破嘴唇,胸口翻騰着一股無名的氣湧,“不行!我不能……你不能有這個心意!”
“為什麼?我不嫌你是罪臣之女,我相信你說趙家是冤案,你一個人就可以做這麼多,我們一起豈不是……”
“什麼一起!”露微一下站了起來,身體禁不住震顫,“彈劾我父親的舒正顯是你舅父楚王的嶽丈,你父親接替了我父親的吏部之位,你義父更與你父親關系匪淺,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趙家案情的人物牽連,露微剛剛已和謝探微點明,可謝探微反而覺得露微是相信他,才坦誠相告,而現在卻——是為了拒絕他而口不擇言嗎?
謝探微的臉色沉了下去。即使他知道楚王是何種角色,卻也答應了晏令白務必緘口。他無法為自己解釋。
“露微,那你就給我一點時間,等我能夠給你答案了,你再給我機會好嗎?”
露微緩緩喘息着,眼裡是惶恐的。她不知道謝探微要給她什麼答案,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理由。她的目的隻是拒絕。
“我也不會跟你回去的。”
謝探微不忍地搖頭,一腔懇切:“可你不能留在這裡!若今天這樣的事再有一次,遇到旁人,你可知是什麼後果?”
“我要走的,我已經有辦法救父親了。”露微突然紅了眼眶,心頭霎時聚攏了萬般滋味,“謝探微,我知道你是不一樣的,可我的路不能讓别人替我走,你也有自己的路。”
“我,是不一樣的?”
露微這次很笃定地點了下頭。
……
太平坊将軍府。
一自露微離開後,謝探微都沒怎麼和晏令白說過話。可今日竟不同,晏令白散朝後剛到府前下馬,便聽小奴來報,說謝探微有大事禀告,已在内堂等候多時。
晏令白猜不到何事,隻快步趕去,誰知,不及開口就聽謝探微直截了當一句話:“阿父,你真的做錯了。”
晏令白的一隻腳還在門檻外,便頓住,心内想來也唯有衛月之事,再看稍後站着的陸冬至,臉色沉重,大抵便有數了:“你找到衛月了是不是?她出什麼事了?”
謝探微深深提了口氣,側身讓道,先将晏令白請進了堂上,“她不叫衛月,她是吏部尚書趙維貞之女,趙露微。”
内堂格局不大,三五步間,三五字音朗然回蕩,“你說什麼?!”晏令白的臉色迅速白了一層,手上的笏闆竟險些松落。
“她就是阿父親率金吾圍府捉拿的,趙尚書之女。”晏令白的反應在謝探微意料之内,緊接着,他便坦陳了一切。
“所以,阿父當真錯疑她了!她熟知杜石羽是因為杜石羽曾是她父親的門生;她有超群的見識是因為她出身名門;她精通選官之道是因為她父親原就是吏部天官;她留在将軍府則是因為一度想要求助于阿父。她勢單力薄,也未嘗損人利己,而費盡苦思,卻竟無開口之機。”
晏令白早已背過身去,昂藏的身軀猶若塑像。
“我也是真笨!”陸冬至垂着頭,連連歎聲,“那天她突然出現在崇賢坊武候鋪,開玩笑似的跟我閑聊,問的卻是趙府被封,我還真以為她是好奇打聽着玩呢!”
“阿父!”謝探微跪了下來,“事實如此,能養出這樣的女兒,家道相傳,趙尚書又豈會是結黨納賄的髒官?為今之計,當以徹查趙家案情為要。敏識低微,不能面君,還請阿父必以匡輔朝廷為念,上陳陛下,為忠良言!”
兩人的話音落下許久,晏令白才緩緩轉了過來,面色微凝,隻是将謝探微扶了起來。
“阿父?”謝探微看不明白晏令白的神情。
“那孩子現在何處?”晏令白的語氣卻透着小心。
“她不願跟我回來,隻說她父親昔日的一個同僚願意收留,也不肯告知詳情。我留意她的去向,應是往城東去了。”謝探微說得一無底氣,又思及當時的情形,他是既不忍也不能追問太緊。
晏令白再未多言,徑直離開了内堂。
……
“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就是那場雨耽誤了時辰,我便隻能留宿一夜。”露微清晨回到楊家,不意外是讓楊淑賢擔心了一整晚,可也對發生之事難以啟齒,隻得遮掩了過去。
楊淑賢倒不算氣,隻是看着露微帶回來的兩身衣裳,又濕又髒,也沒法再穿了,覺得不值,“阿姊就為這點東西,可害得我差點沖到金吾衛去撈人呢!”
“你真去了?!”露微本就怕楊淑賢沖動,才冒險夜出,便才有了後頭的事,可誰料竟還是沒有兩全。
楊淑賢撇嘴搖頭,“隻是去皇城門口逛了一圈,我怎麼進得去呢?也不确定你在裡頭,總不能故意犯禁去找吧?那我父親知道了,還不得直接把我拎進京兆大牢啊?”
露微一時覺得淑賢很靈慧,不點就透,一時卻又對她哭笑不得,“你可真聰明,得虧你這麼聰明。”
“不過……”
露微剛把心放下,又提起來了,“不過什麼?你一次說完!”
楊淑賢卻挑眉一笑,先叫屋裡所有侍女都退了出去,才肯開口:“我雖進不去,但遇到了一個金吾郎從裡頭出來。我是先看這人和守門軍士說話很熟的樣子,便注意到了他的服色佩戴。大街上走兩步就能遇見金吾衛,所以我一看就知道他是金吾郎,又穿的是淺青的官常服,那好歹也是個有品階的。”
“淺青服色,是個九品官,所以呢?”露微不理解淑賢為何要費這麼多口舌描述一個九品郎官。
楊淑賢還是津津有味的樣子,“所以我就大膽攔了他一把!我就問他,昨天晚上犯禁被抓的人裡有沒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娘子,他先愣了一下,我以為他要惱我亂打聽呢!可誰知道他卻撓了撓頭,滿臉困惑,活像個被先生考問但答不上來的小童兒!太好笑了!”
這丫頭怎麼還講上故事了?露微滿臉無奈,又不得不聽下去。
“我忍着笑又追問,他這才說了,說的是沒有小娘子,隻是幾個醉漢,然後聲音越發低了,嘟嘟囔囔地說,要是有就好了。這我就奇怪了,難道犯禁還挑人嗎?”
故事越講越離奇,露微也開始好奇了:“這人好歹是有品階的軍官,怎麼說話還說不通呢?”
楊淑賢深以為然,“是啊!我當時也這麼想,前言不搭後語的還當什麼官啊。故此我又問他,你們金吾難道是要專挑小娘子來抓嗎?他的臉色就變了,反問我是誰,我也不怕,就說了……”
“等等!”露微的心再三一驚,“你跟一個不認識的金吾郎自報家門,也把我抖出去了?!”
楊淑賢連忙按住露微,“那沒有!我就告訴他我叫楊淑賢,昨夜走丢了阿姊,所以來問問。他也沒多說,還告訴我他叫什麼,臨了還讓我早些去京兆府報案,不要單在金吾衛找人。”
露微長舒了一口氣,不禁扶額。
“我覺得這個人還挺厚道的,名字也很好記,陸冬至,應該是冬至這天的生辰吧。”
“陸冬至?!”